咱说咸丰三年的杭州城外,那芦苇荡边的官道上,近来可热闹了——不是因为太平军来了,是浙昌钱庄的郑裕丰郑掌柜,弄了辆比知府大轿还阔气的金丝楠木马车,天天往这儿跑。
这天晌午,油光锃亮的金丝楠木马车停在芦苇荡最偏的岔路口,马车上雕的云纹都裹着层金粉,太阳一照,晃得人眼睛疼。车帘是苏绣的百鸟朝凤,里头隐约传出口哨声,郑裕丰穿着件宝蓝色的绸缎马褂,正弯腰往车里让客:“金总办,您先请,这车里我特意备了冰镇的杨梅酒,解解暑气。”
撩开车帘的瞬间,好家伙,车里头比咱寻常百姓家的正房还宽敞!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小桌案是紫檀木的,水晶碟子里摆着酱鸭舌、醉蟹,连酒壶都是足银打的,倒酒时酒珠顺着壶嘴往下淌,滴在地毯上都不渗——合着这地毯也是防水的?
跟着郑裕丰上车的,是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山羊胡,正是票号总监管事金满堂。他一屁股坐在软垫子上,拿起银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开口:“郑掌柜,你这马车可是比京城王爷的还讲究,不怕旁人说闲话?”
郑裕丰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个小账本,往桌上一放:“金总办说笑了,咱这马车是给漕帮的兄弟们看的——您看,这是上个月漕银的账,从杭州到天津,每万两咱抽两百两,一共走了三百五十万两,抽成七万两,按您说的比例,您这儿该得西万二,漕帮两万一千,我这儿只留七千。”
话音刚落,车帘又被撩开,进来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穿着短打,腰里别着把弯刀,正是漕帮杭州分舵的头马刘三。他一坐下就抓起个醉蟹,掰着壳子往嘴里塞:“郑掌柜够意思!咱漕帮的船,保准把银子平平安安运到天津洋行,半路上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不过金总办,下次抽成能不能再提提?兄弟们划船也累得慌。”
金满堂放下酒杯,手指在账本上敲了敲:“刘三,别得寸进尺。现在朝廷查得紧,能保住每万两两百两的抽成就不错了——上个月钱塘钱庄的吴世安卷款跑了,御史的人都盯到杭州来了,你们漕帮的船可别出岔子。”
郑裕丰赶紧打圆场,又给两人各倒了杯酒:“金总办放心,咱早有安排。漕银过闸的时候,都用‘漕粮损耗’的名义报,官府那边我也打点好了,每次过闸都给闸官塞五十两银子,保准没人多问。”
他说着,从马车夹层里掏出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头全是亮晶晶的银元宝:“这是给您的西万二,我己经熔成五十两一个的元宝,方便您运到天津洋行。漕帮的两万一千,刘三兄弟,我让账房首接送到你们舵口了。”
刘三眼睛一亮,嘴里的醉蟹都忘了嚼:“还是郑掌柜办事利索!以后浙昌钱庄的漕银押款,咱漕帮包了,谁要是敢动歪心思,我刘三的弯刀可不答应!”
金满堂拿起个元宝,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点点头:“郑掌柜会办事,比那几个只会哭穷的分号掌柜强多了。以后浙昌钱庄要增发庄票,首接找我,保准给你批——不过有一条,庄票的银子,得有三成存在天津洋行,明白吗?”
“明白!明白!”郑裕丰赶紧点头,“我这就吩咐账房,下次增发庄票,立马把三成银子转到天津洋行——对了金总办,听说您家公子在上海做鸦片生意?要是需要漕帮运货,只管开口,运费给您算半价。”
金满堂眯了眯眼,没接话,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刘三倒是凑了过来:“鸦片生意?咱漕帮也能运!上次帮洋行运了十箱鸦片,赚了两千两,比押漕银还划算——郑掌柜要是有路子,咱三方合作,保准赚大钱!”
郑裕丰刚要接话,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鸟叫——是他跟账房约定的信号,意思是“有生人靠近”。他赶紧把账本和银匣子收起来:“不好,可能是巡捕来了!金总办,刘三兄弟,你们先从后门走,我应付他们!”
金满堂和刘三也慌了,赶紧从马车后面的小门钻了出去,钻进旁边的芦苇丛。郑裕丰则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车帘,装作刚喝完酒的样子:“谁啊?这么大热天的,扰了爷的酒兴!”
外面站着两个穿着长衫的男人,说是“路过的商人,想借点水喝”。郑裕丰心里有鬼,赶紧打发他们走:“没水!快滚!别在这儿碍事!”
等那两个“商人”走远了,郑裕丰才松了口气,赶紧让车夫赶车离开。可他不知道,刚才那两个“商人”,根本不是什么路过的——芦苇丛里还藏着俩黑影,是御史派来的密探,一人手里攥着炭笔,一人捧着油纸包的账本,耳朵可着劲儿往马车那边凑。
刚才马车上的对话,他们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漕银每万两抽两百两,金满堂六成,漕帮三成,郑裕丰一成”“银子运到天津洋行”“鸦片生意三方合作”……炭笔在账本上写得飞快,手都有点抖,生怕马车里的人听见动静。
等马车走远了,两个密探才从芦苇丛里钻出来,其中一个擦了擦汗:“好家伙,这郑裕丰胆子也太大了,光天化日在马车上分赃,还敢提鸦片生意!”
另一个把账本小心翼翼地包好,塞进怀里:“走,赶紧把账本送回御史衙门,这可是扳倒郑裕丰的铁证——说不定还能牵出金满堂和漕帮的更大秘密!”
两人趁着没人,快步往杭州城的方向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马车上的郑裕丰还在得意,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他这金丝楠木马车上的宴席,早被人记在了账本上,等着将来算总账呢!
而此刻的杭州城里,御史正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钱塘钱庄的空票账本,眉头紧锁。等这两个密探把马车宴的账本送过来,郑裕丰、金满堂、漕帮的贪腐链条,就又多了一环——这大清的钱庄反腐风暴,看来是要越刮越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