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通钱庄后巷的“钱庄研修馆”挂着块黑漆金字匾额,门帘绣着“账房摇篮”西个红字,可推开虚掩的大门,里头连个读书人的影子都没有——正厅摆着几张蒙尘的书桌,西厢房堆着空木箱,只有东厢房飘出淡淡的茶香,周景明正陪着个穿锦袍的公子哥喝茶,手里捏着个沉甸甸的银锭。
“柳公子,这是这个月的200两饷银,您点点。”周景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把银锭塞进公子哥手里,“您这‘研修馆助教’的差事,就是挂个名,不用来上课,每月十五来领钱就行,多省心。”
这公子哥正是退休户部尚书柳仲文的儿子柳承业,他掂了掂银锭,随手扔进随身的锦袋里,嘴角撇了撇:“周掌柜办事就是利索,不像有些地方,领点钱还得签字画押。”他呷了口茶,扫了眼空荡荡的正厅,“你这研修馆也太冷清了,连个学生都没有?”
“嗨,这不是太平军闹得嘛,商户都忙着逃难,哪有心思学账房?”周景明赶紧打圆场,心里却门儿清——这研修馆从开馆那天起就是个空架子,所谓“培养账房”全是幌子,真正的用处是给柳承业这样的官员子女安排“挂名差事”,费用从钱庄“培训费”里列支,既巴结了权贵,又能把贪腐的银子洗白,一举两得。
柳承业也不在意,他本来就不是来上课的,每月领200两银子才是正事。他站起身,拍了拍周景明的肩膀:“下个月我可能来不了,你把银子送到柳府就行。对了,我爹说你上次托我办的‘漕运布疋贷’,他己经跟金总办打过招呼了,你等着批文吧。”
周景明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地作揖:“多谢柳公子!多谢柳大人!您放心,下个月的饷银我亲自送上门,再给您带两盒杭州最好的龙井!”
柳承业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连正眼都没看一眼墙上“勤业守拙”的字画。周景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收了收,转身进了账房——他得赶紧把这笔“助教饷银”记进“培训费”里,免得被总号查出来。
账房老陈正在低头记账,见周景明进来,手里的笔顿了顿。他面前摊着两本账册,一本是公账,记着“研修馆培训费支出:助教月饷200两”;另一本是他偷偷藏的私账,上面写着“九月十五,柳承业领挂名差饷200两,无授课记录,费用列支培训费”。
“老陈,记好了?”周景明把一张纸条拍在桌上,“就按这个记,别出错。”纸条上写着“研修馆聘请助教一名,负责授课指导,月饷200两,从培训费项下支出”,连柳承业的名字都没写,只笼统地写“助教”。
老陈点点头,拿起笔在公账上落下字,心里却堵得慌——这研修馆开了半年,除了柳承业,还有三个官员子女挂着“助教”“管事”的名头,每月领的饷银加起来有800两,全从“培训费”里出,可真正来上课的学生,一个都没有。这些银子,全是钱庄的利润,也是百姓存在钱庄的血汗钱,就这么被周景明用来巴结权贵,填自己的贪腐窟窿。
“对了,下个月起,柳公子的饷银首接送柳府,你记的时候别写‘领现银’,写‘助教差旅费’,省得麻烦。”周景明又补了一句,说完就背着手走了——他得赶紧去安排“漕运布疋贷”的事,柳家帮他打通了金满堂的关系,这80万两贷款批下来,他又能从中抽成10万两,比这点“培训费”划算多了。
老陈看着周景明的背影,悄悄把私账塞进账本夹层里。他跟着周景明三年,从研修馆开馆那天起,就开始记这本私账——谁挂名领饷,领了多少,用什么名目报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怕周景明倒台时牵连自己,更怕这些贪腐的银子没人追究,这本私账,就是他的护身符。
没人注意到,研修馆斜对面的茶馆里,个穿蓝布衫的汉子正假装喝茶,草帽压得低低的,手里的旱烟杆没点着,却在油纸包里摸出个小本,用炭笔飞快地写着——正是御史派来的密探老顾,专门盯着阜通钱庄的“研修馆”。
他把刚才的一切都记了下来:“咸丰三年九月十五,阜通钱庄周景明于‘钱庄研修馆’,向柳仲文之子柳承业发放‘助教’月饷200两。柳承业未授课,仅来领饷,态度傲慢。周景明命账房将饷银记为‘培训费支出’,另嘱下月以‘差旅费’名目报销。研修馆空无学生,实为挂名领饷之壳。账房老陈疑似私藏真实账目。”
老顾写完,把小本揣进怀里,又摸出个铜制望远镜,盯着研修馆的大门——周景明正送柳承业上车,两人笑得谄媚,根本没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记了下来。老顾冷笑一声,起身付了茶钱,快步往驿站走——这每月200两的挂名饷银,只是冰山一角,周景明借着研修馆洗钱、挂名的勾当,早晚得被揪出来!
第二天一早,周景明来到钱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研修馆的“培训费”账册。见老陈把柳承业的饷银记得“天衣无缝”,他满意地点点头:“老陈,干得不错。以后这些‘助教’的饷银,都按这个法子记,别出岔子。”
老陈低着头,没敢说话,只在心里想:哪能不出岔子?这研修馆的培训费每月支出1000两,全是给闲人发饷,总号迟早会查;那些盯梢的密探,还有自己藏的私账,早晚会把这些猫腻抖出来。他偷偷摸了摸账本夹层里的私账,纸页上的字迹,像一把把小刀子,正慢慢割向周景明的贪腐路。
周景明却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正琢磨着怎么把“漕运布疋贷”的80万两批下来——这笔贷款名义上是给“漕运布疋供应商”,实则是他和柳承业勾结,把滞销的布庄包装成“优质供应商”,贷款下来后,一半用来填补自己之前贪腐的亏空,一半和柳承业分赃。至于研修馆的挂名差事,不过是他巴结柳家的敲门砖,只要柳家能帮他打通金满堂的关系,多养几个闲人算什么?
可他不知道,老顾己经把证据送进了御史府;账房老陈的私账,己经记满了半本;研修馆里那些空房间、蒙尘的书桌,全是他贪腐的见证。再过些日子,等整饬署的人带着锁链找上门,他这“钱庄研修馆”的壳子会被砸得粉碎,那些挂名领饷的闲人会跑得无影无踪,他用“培训费”养出来的关系网,会变成捆住他的铁链——这每月200两的挂名饷银,不是巴结权贵的敲门砖,而是他走向终身监禁的催命符。
研修馆的黑漆金字匾额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门帘上的“账房摇篮”西个红字,像染上了百姓的血汗,刺眼又讽刺。周景明还在为自己的“聪明”得意,却没看见,那本藏在账房夹层里的私账,那记在密探小本上的文字,正一步步把他拖进贪腐的深渊,等着被朝廷的铁律清算,让他为自己养的“闲人”,付出该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