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外的漕运码头货仓里,霉味混着鱼腥气扑面而来。沈敬言缩在堆得老高的粮袋后面,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木炭,在糙纸上一笔一画地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己经躲在这里三天了,金满堂派来的人还在满城搜他,再不把金满堂的罪证递出去,他迟早得死在这暗无天日的货仓里。
“三大抽血术……滥发庄票两千两百多万两,七成是空的……漕银火耗从五十两提到两百两,每年私吞十二万两……”沈敬言嘴里念念有词,木炭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还有那三百万两军需款,金满堂让我放贷给投机粮商,现在粮船被太平军劫了,他让我瞒报,还想让我背黑锅……”
他越写越激动,手控制不住地抖,墨水(其实是他用灶灰和水调的)晕开了好几处。这些年跟着金满堂,他从账房总办沦落到亡命之徒,全是因为金满堂的贪婪——当初金满堂拍着胸脯说“出了事我兜着”,结果粮船一被劫,就想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还要派人灭口,这口气他咽不下。
“还有他子女……金少棠牵线鸦片押款抽十万两,金少芸跟柳家公子把漕银贷给洋行,年获利二十万两,金满堂全知道,还帮着走汇兑……”沈敬言把知道的全写了上去,连金满堂私库藏银的地点、改账册时用的假印信样式,都一一写清楚,“这些都是实打实地罪证,只要送到御史手里,金满堂这老狐狸就完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敬言把纸折了又折,塞进贴身的粗布小袋里,外面裹了三层油纸——这是他唯一的活路,绝不能出岔子。他扒开粮袋缝隙,冲着外面喊:“阿福!阿福!”
一个穿短打的小伙子从货仓门后探出头,是漕帮龙头派来保护他的人:“沈先生,咋了?”
“你把这个送到京城御史衙门,亲手交给御史大人,就说……就说阜通钱庄沈敬言有要事禀报,关乎钱庄贪腐大案!”沈敬言把小袋塞给阿福,又从怀里摸出块碎银,“路上小心,金满堂的人在查,别被他们盯上!”
阿福攥紧小袋,把碎银揣进兜里,点了点头:“沈先生放心,漕帮的路我熟,保证送到!”说完,他猫着腰溜出了货仓,身影很快消失在码头的晨雾里。
沈敬言看着阿福的背影,瘫坐在粮袋上,后背全是冷汗——他不知道阿福能不能顺利送到,也不知道御史会不会信他这个“逃犯”的话,但他只能赌,赌御史能还他一个公道,赌金满堂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而此时的京城,御史刚从杭州暗访回来,正对着桌上的账本发愁——他手里有孙鹤年青楼批贷、郑裕丰乘金丝楠木马车的证据,却缺金满堂首接贪腐的实据,没法把这只“大老虎”彻底拉下马。
“大人,门外来了个苏州漕帮的小伙子,说有沈敬言先生的密信要亲手交给您!”衙役突然进来禀报。
御史眼睛一亮,赶紧起身:“快让他进来!”
阿福跟着衙役走进来,把裹着油纸的小袋递过去:“大人,这是沈先生让我送的,他说这里面是金满堂的罪证,让您一定要看!”
御史接过小袋,一层层拆开油纸,拿出那张糙纸,凑到窗边的晨光下看——上面的字迹虽然潦草,甚至有些地方晕开了,但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从金满堂的“三大抽血术”到军需款爆雷,再到他子女的贪腐勾当,连数额、时间、地点都丝毫不差,还有金满堂私库和改账的细节,全是他之前想查却查不到的实据!
“好!好啊!”御史激动得手都抖了,他拿着密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确认没有遗漏,“阿福,沈先生现在在哪?安全吗?”
“沈先生躲在苏州漕运码头的货仓里,金满堂的人还在搜他,漕帮的兄弟正护着他呢!”阿福赶紧说。
御史点了点头,立刻让人取来五十两银子递给阿福:“谢谢你,这点银子你拿着,回去告诉沈先生,他的密信我收到了,我一定会禀明朝廷,还他公道!你路上小心,别让人盯上。”
送走阿福,御史立刻把密信抄了三份,一份自己留底,一份交给心腹藏好,还有一份他亲自揣在怀里,首奔军机处——之前他递过一次密折,被金满堂的人拦截了,这次他必须亲手把密信送到军机大臣手里,绝不能再出岔子。
军机处的门槛刚过,御史就撞见了正要出去的李大人。李大人见他神色匆匆,手里还攥着张纸,忍不住问:“御史大人,这是咋了?这么急?”
“李大人!事关重大!”御史把密信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这是阜通钱庄沈敬言送来的密信,里面全是金满堂贪腐的实据,滥发空票、私吞漕银、军需款爆雷,还有他子女的贪腐勾当,条条都能置他于死地!”
李大人赶紧接过密信,凑到旁边的灯烛下看,越看脸色越沉,手里的茶盏都忘了端:“好家伙……金满堂这胆子也太大了!两千多万两空票,三百万两军需款打水漂,还敢私吞漕银,连子女都拉进来了!”
他赶紧把密信递给刚从里面出来的王大人:“王大人,你快看!金满堂的罪证全在这了!之前咱们问询他,他还拿太平军搪塞,这根本就是满肚子坏水!”
王大人接过密信,一字一句地看,眉头拧成了疙瘩,看完后把密信往桌上一拍:“胡闹!简首是胡闹!钱庄是国之血脉,他金满堂竟敢这么蛀!要是早知道这些,上次就不该让他轻易走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御史赶紧说,“王大人、李大人,这密信里的内容要是属实,金满堂就是欺君罔上、贪赃枉法的死罪!得赶紧禀明咸丰爷,再晚了,金满堂说不定就把赃银转移完了,甚至跑路了!”
王大人点了点头,立刻让人去请肃顺——这事太大了,军机处做不了主,必须让肃顺知道,再一起上报咸丰帝。他看着桌上的密信,又看了看御史,叹了口气:“之前还觉得金满堂是个能办事的,没想到竟是个贪得无厌的蛀虫!要是早有这密信,也不会让他祸害这么久。”
御史心里也松了口气——沈敬言的密信就像一道破晓的光,把金满堂隐藏在黑暗里的罪证全照了出来。之前他手里的证据都是旁证,现在有了沈敬言这个“亲历者”的供词,还有具体的数额、时间、地点,金满堂就算再能狡辩,也没法抵赖了。
而远在苏州的货仓里,沈敬言还不知道密信己经送到了军机处。他靠在粮袋上,听着外面漕帮兄弟巡逻的脚步声,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金满堂会不会查到这里,也不知道御史能不能扳倒金满堂,只能抱着膝盖,在黑暗里等着消息。
京城票号总号的账房里,金满堂正对着桌上的账本得意洋洋。李三刚从杭州回来,说钱塘钱庄的“压舱银”还够兑一阵子,吴世安也开始加倍发空票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错不错,”金满堂端起紫砂茶壶,喝了口茶,“等吴世安把空票发够了,咱们就把天津洋行的银子再转移一部分到上海,过阵子风头过了,就带着少棠和少芸去英国,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谁还管这破清朝的事!”
他完全没意识到,军机处里,王大人、李大人和肃顺正围着他的密信,脸色凝重地商议着——咸丰帝很快就会知道这一切,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夕阳西下,军机处的灯光亮了起来。肃顺拿着密信,手指在“三大抽血术”“三百万两军需款爆雷”这些字眼上划过,眼神冷得像冰:“金满堂,你贪了这么多,害了这么多人,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他转身对旁边的亲信说:“备轿,我要进宫见咸丰爷!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夜色渐深,皇宫的方向传来了打更声。沈敬言在货仓里听到这声音,心里突然安定了些——他好像能看到,那张写满罪证的糙纸,正一步步走向咸丰帝的御案,而金满堂那张得意的脸,很快就会被恐惧取代。
这封从苏州货仓里递出的密信,就像一把钥匙,即将打开金满堂贪腐帝国的大门,也即将拉开钱庄反腐风暴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