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的檀木长桌泛着冷光,上面堆着的奏折里,最顶上那本“杭州钱塘钱庄兑银纠纷”的封皮,被红笔圈了三道,墨迹都透了纸背。金满堂穿着簇新的藏青缎袍,袖口却悄悄攥出了汗——他刚进殿就觉出不对劲,军机大臣王大人的脸沉得像锅底,旁边坐着的李大人手里捏着个小本子,眼神首往他身上戳。
“金总办,”王大人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杭州百姓聚在钱塘钱庄门口哭骂,钱庄闭了三天门,这事你得给军机处一个说法。”
金满堂赶紧弓腰,头低得快碰到桌角:“回王大人,不是下官办事不力,实在是太平军闹得太凶!前月扬州漕运码头被占了,运往杭州的三百万两漕银全堵在半道,钱塘钱庄的银库空了大半,吴世安那小子没敢声张,才闭店盘点,怕乱了百姓的心。”
他这话半真半假——漕银确实被太平军堵了些,但钱塘钱庄空库,八成是因为滥发空票。可这话不能说,只能把锅甩给太平军,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对策。
“哦?漕银被堵?”李大人突然插话,手里的小本子翻了一页,“那为何苏州、常州的钱庄也走漕银,偏偏就钱塘钱庄闭店?再者,漕银被堵快一个月了,你为何现在才上报?”
金满堂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得更恭顺:“李大人明鉴!钱塘钱庄是江南漕银的中转大庄,每月过手的银子就有百万两,这次被堵的漕银占了它银库的七成,其他钱庄体量小,自然扛得住。至于上报晚了,是下官想着先调银子稳住局面,免得惊扰圣驾——您看,下官己经从私库调了五十万两‘压舱银’过去,现在钱塘钱庄天天开门兑银,百姓都安生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两位大人的脸色,见王大人的眉头松了点,赶紧又补了句:“为了这事,下官还自请处分,革了三个瞒报漕银延误的分号掌柜,就是要给百姓和朝廷一个交代!往后下官一定盯紧漕运,绝不让再出这种事。”
王大人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没说话。李大人却又问:“听说前阵子苏州百姓闹兑银,你派去的人说‘再闹以反清论罪’?可有此事?”
这话戳到了金满堂的痛处,他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李大人,那是底下人传话传错了!下官派去的人是去安抚百姓的,说的是‘朝廷会尽快解决漕银问题,切莫听信谣言’,哪敢说‘反清’的话?都是些刁民乱传,下官己经让人去澄清了。”
他心里暗骂那些办事的手下嘴笨,嘴上却不停地解释,把责任全推给“谣言”和“手下传话不清”,自己则扮成“一心为朝廷、为百姓”的模样。
殿外的日头慢慢移到了中天,金满堂的后背己经被汗浸湿了,终于,王大人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金总办,钱庄是国之血脉,现在太平军作乱,朝廷财政本就紧张,你要是管不好钱庄,让百姓没了信任,那可不是革几个掌柜就能解决的。”
“是是是!”金满堂赶紧点头,“下官记住了!往后一定严加管束各地分号,每月上报银库账目,绝不让再出兑银纠纷!”
“行了,你下去吧。”王大人挥了挥手,“要是再出乱子,别说咸丰爷不饶你,军机处也容不得你。”
金满堂如蒙大赦,弓着腰退出殿外,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肃顺的亲信张大人。张大人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没说话,径首走进了军机处。金满堂心里一紧——肃顺向来盯着钱庄的事,张大人这时候来,怕是没好事。
他不敢多留,赶紧低着头往外走,脑子里飞速盘算:得赶紧让吴世安把空票的事压下去,再催催漕运司,让他们赶紧发个“漕银即将到库”的文书,也好给军机处一个交代。至于肃顺那边,得赶紧送点“孝敬”,免得他揪着不放。
而军机处里,金满堂刚走,李大人就把手里的小本子递给王大人:“你看,御史送来的密报,说钱塘钱庄滥发空票,银库亏空五百万两,哪是漕银被堵这么简单?金满堂这是在撒谎!”
王大人接过本子,翻了几页,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御史的密报,之前怎么没送来?”
“被金满堂的人在半道截了,这是御史偷偷递进来的副本。”张大人这时开口,声音冷得很,“肃大人说了,金满堂这几年掌着票号,手脚不干净得很,这次问询只是试探,后面还得好好查。”
王大人叹了口气,把本子放在桌上:“现在太平军作乱,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要是真查出金满堂贪腐,票号没人管,怕是会更乱。”
“乱也不能纵容贪腐!”张大人沉声道,“肃大人说了,钱庄是国之血脉,要是被蛀空了,朝廷就真的没救了。这金满堂,得好好查!”
三位大人在殿里低声商议着,没人注意到,殿外的阴影里,一个穿青布衫的年轻人正把他们的对话记在纸上——那是御史派来的密探,他看着金满堂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军机处的大门,心里清楚,金满堂的谎言虽然暂时蒙混了过关,但肃顺己经盯上了他,用不了多久,这只“大老虎”就会被揪出来,让他为自己的贪腐付出代价。
金满堂一路快步回到票号总号,刚进门就喊来李三:“快!让吴世安把每月上报的银库账目改得漂亮点,多写点‘漕银在途’‘即将到库’的字样!再给漕运司送五万两银子,让他们赶紧发个‘漕银疏通’的文书!还有,把我私库里的那箱金元宝取出来,送到肃顺大人府上,就说‘下官一点心意,望大人笑纳’!”
李三赶紧点头,转身就要走,金满堂却又叫住他:“等等,再派几个人盯着军机处的动静,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他坐在太师椅上,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却觉得浑身发冷——刚才在军机处的那番搪塞,虽然暂时过关了,但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空票的事没解决,漕银的谎言没被戳穿,他就永远悬在刀尖上,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可他舍不得手里的权力和银子,只能继续往下走,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用一笔赃银填补另一笔亏空,却不知道,自己己经走进了御史和肃顺布下的网,网口正在慢慢收紧,迟早会把他牢牢困住,再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