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号放贷房的紫檀木桌案上,摊着张盖着军机处红印的批文——江南军需款两百万两,由票号总号统筹放贷,专款专用,接济前线军营粮饷。金满堂捏着批文边角,指腹蹭过“专款专用”西个字,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可是他刚掌放贷审批权拿到的第一笔大钱,怎么用,得由他说了算。
“金副总办,王盐商来了。”门外伙计通报的声音刚落,就见王盐商拎着个描金漆盒,迈着小碎步进来,脸上堆着褶子笑:“金大人!许久不见,您这气派又胜从前了!”
金满堂放下批文,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王老板倒是消息灵通,刚拿到批文,你就来了。”
王盐商把漆盒往桌上一放,推到金满堂跟前:“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这里面是幅沈周的《秋江待渡图》,还有五十两碎银,给大人润笔的。”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听说总号拿到了两百万两军需款?小人最近想把盐船扩展到南京,正好能给前线送盐,就是缺笔银子周转,想从大人这儿贷五十万两,您看……”
金满堂打开漆盒,见那幅画笔墨苍劲,确实是沈周的真迹,心里早有了数——这王盐商是他在扬州分号时的老关系,上次开空庄票帮过他,现在正是拉拢的时候。军需款虽说是“专款专用”,但“送盐”也算沾了军需的边,怎么解释都能圆回来。
“王老板倒是会选时候。”金满堂把漆盒盖好,推回一半,“画我留下,银子你拿回去——咱们是老交情,谈钱就生分了。五十万两没问题,不过得按‘漕运应急款’的名目走,利息按最低的算,你每月给总号缴两千两‘管理费’,怎么样?”
王盐商眼睛一亮,赶紧作揖:“多谢金大人!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管理费我每月准时缴,绝不耽误!”他心里门儿清,“漕运应急款”就是个幌子,金满堂这是故意给他人情,以后南京的盐运生意,还得靠这位副总办罩着。
刚送走王盐商,伙计又进来通报:“金副总办,钱塘粮行的张老板求见,说有急事。”
金满堂皱了皱眉——粮商?这些人手里只有粮,没多少现银孝敬,还事多,他本不想见,可转念一想,毕竟是军需款,总得走个“接济粮饷”的过场,便摆手:“让他进来。”
张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一进门就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金大人!救救前线的弟兄们吧!江南大营缺粮快一个月了,我这粮行有十万石粮食,可运粮的船和银子都不够,想贷三十万两军需款,把粮送上去,再晚,弟兄们就要饿肚子了!”
金满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张老板,不是我不帮你,这军需款刚下来,银库还没盘点清楚,暂时抽不出银子。再说,运粮去前线,路上有太平军,风险太大,钱庄放贷得考虑风险,你说是吧?”
张老板急得首跺脚:“风险我担!我愿意多付利息!只要能把粮送上去,让弟兄们有饭吃,我什么都愿意!”
“那也不行。”金满堂放下茶杯,语气冷了些,“钱庄有钱庄的规矩,放贷得按流程来。你先回去填份申请表,把粮行的账目、运粮的路线都写清楚,等我审核通过了,再说贷款的事。”
张老板心里一凉——他知道,这“流程”一走,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可前线的弟兄们等不起啊!他还想再求,就见金满堂摆了摆手:“我还有事要忙,张老板先回去吧,审核结果出来了,会让人通知你的。”
张老板没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刚出门,金满堂就叫来账房:“把王盐商的贷款合同拟了,名目写‘漕运应急款’,利息按三厘算,每月管理费两千两,明天就让他来签。”
“可是大人,”账房犹豫着说,“那军需款是给前线粮饷的,把钱贷给盐商,要是被朝廷知道了……”
“怕什么?”金满堂瞪了他一眼,“王盐商是去南京送盐,盐也是军需,怎么就不算专款专用?再说,朝廷只看放贷名目,只要账册做得漂亮,谁会深究?”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把张老板的申请表压在最底下,先别审核,等过阵子再说。”
账房不敢多问,赶紧点头应下。金满堂重新拿起那份军需款批文,在纸上写了份“优先名单”:王盐商五十万两,浙昌钱庄郑裕丰西十万两(上次帮少棠牵线,得给个人情),汇通钱庄林砚秋三十万两(送过字画,得关照),剩下的八十万两,留着给其他盐商和钱庄分——至于粮商,除了张老板,还有几个来求贷的,都被他以“流程未过”“风险太大”的理由拒了。
下午,总号的老账房刘德海拿着一份粮商的申请来找金满堂,皱着眉头说:“金副总办,江南大营的粮官刚派人来催,说粮快断了,让咱们赶紧给粮商放贷,可您这儿压了好几个粮商的申请,都没批,反而给盐商批了五十万两,这要是出了岔子……”
金满堂把玩着手里的翡翠扳指,慢悠悠地说:“刘账房,你在总号干了这么多年,还不懂这里面的门道?盐商有钱有势,跟漕帮、官府都熟,把钱贷给他们,不仅能收管理费,还能帮总号打通关系;粮商呢?手里只有粮,运粮路上还容易被太平军劫,万一出了事,钱庄的钱就打水漂了,你担得起责任?”
刘德海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金满堂是强词夺理,可现在金满堂掌着放贷权,他一个老账房,根本管不了。只能叹了口气,拿着申请走了。
金满堂看着刘德海的背影,冷笑了一声——等他地位再稳些,这些碍眼的老东西,都得给他挪地方。他拿起笔,在“优先名单”上又添了几笔:王盐商分润一成,郑裕丰分润八成,林砚秋分润五成——这些分润,可比那点贷款利息划算多了。
没过几天,王盐商的贷款就批下来了,五十万两银子准时到账。他特意在京城最大的酒楼“聚仙楼”摆了桌宴,请金满堂吃饭,席间还拉来了几个南京的盐商,都想跟着金满堂贷款。金满堂喝着酒,听着盐商们的奉承,心里美滋滋的——这军需款,不仅能赚分润,还能拉拢一群盐商,以后他在江南的人脉,就更稳了。
而另一边,张老板还在天天往总号跑,催问贷款的事,每次都被账房以“审核中”搪塞。他看着粮行里堆积如山的粮食,急得满嘴起泡——前线的粮官又派人来催了,说再送不来粮,就要上折子参票号延误军需!可他没银子,根本运不了粮,只能眼睁睁看着粮食在粮行里发霉。
金满堂可不管这些,他正忙着清点王盐商送来的分润——整整五万两银子,沉甸甸的,压得木箱子都往下沉。他把银子锁进私库,又拿出那份“优先名单”,在上面画了个勾——这只是开始,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两军需款,还能赚更多。
晚上,金满堂躺在榻上,摸着私库里银子的温度,嘴角挂着笑。他想起白天刘德海担忧的样子,心里满是不屑——什么军需短缺,什么前线弟兄饿肚子,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手里有权,有钱,有人脉,就能在这票号里横着走。至于那些粮商的困境,那些军营的危机,都是以后的事,先把眼前的银子赚到手再说。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就像金满堂心里的算计,见不得光。他不知道,这份被他肆意摆弄的军需款优先名单,己经悄悄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粮商贷不到款,军营缺粮,迟早会爆雷,而这雷,总有一天会炸到他自己头上。
可现在的金满堂,满脑子都是分润和人脉,根本没心思想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掌着放贷权,就能把军需款变成自己的“摇钱树”,把那些盐商变成自己的“靠山”,至于规矩和责任,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