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归语村来了一位年轻学者,专研边关民俗。他在村志中偶然读到“陈七守路”的记载,觉得故事平淡无奇,远不如民间流传的“兵王传奇”精彩。但他还是决定实地走访。
他在村东老屋遗址掘出一块腐朽木牌,上面炭笔字迹几近消失,依稀可辨:“今天,我又想起你了。??阿音”。
他将木牌带回长安,交给忆学馆鉴定。经碳测确认,此物距今约一百二十年,书写工具为普通木炭,出自民间妇女之手。
学者深受触动,遂放弃撰写英雄史诗的计划,转而收集普通人的口述史。他走遍边关十九驿,记录下数百个无名者的故事:修路工、驿站妇、戍卒妻、流放吏……最终汇成一部《边民纪实》。
书中第一篇,题为《阿音与铲》:
>“她不是罪女,也不是贤妻烈妇。她只是一个爱着丈夫的女人,在寒冬里为他缝补衣物,在孤独中等待归来。她留下的不是丰碑,而是一块木牌,一句话,一种温柔的坚持。”
>
>“而他也不是神明,更非帝王化身。他只是一个答应了事情,就做到死的男人。他守的不是江山社稷,而是一句诺言,一条路,一个人的心。”
此书问世后,并未轰动一时,却悄然流入学堂、乡塾、军营。许多年轻人读罢,默默走上边关,接过铁铲,继续修路。
又五十年,天下大治,战火平息。朝廷欲重修《国史》,特设“修史局”。主笔大臣提议将“陈七”列入“忠烈传”,并附神异事迹若干。忆学馆长老当即反对,呈上《守路日记》原本及多方考据,力证其人其事皆属凡人之举,不应夸大。
争论持续月余,最终皇帝亲自裁决:“陈七之事,载入‘民德卷’,标题为‘守诺者’。其余神化传说,列为‘野闻录’,以示区别。”
圣旨下达当日,全国忆碑同时震动。那一夜,无数人梦中见到陈七与阿音并肩而行,穿过风雪,走向远方。他们身后,一条蜿蜒小路延伸至天际,两旁蓝莲盛开,不染尘埃。
百年之后,某位诗人游历西北,在废弃驿站墙上发现一首歪斜题诗,墨色早已褪尽,仅凭光影勉强可读:
>“风起万忆塔,
>雪落归语村。
>不求万人颂,
>只愿一人温。”
>
>??无名氏
诗人抄下诗句,收入诗集,命名为《人间灯火》。
而在遥远的未来,当科技昌明、记忆可储、意识能传的时代来临,考古学家们重启“忆河系统”,试图还原古代集体记忆。他们在数据底层发现一段加密信息,破解后仅有两行字:
>“去神者,方见人。
>去伪者,始存真。”
>
>附加签名:柳芸?阿音?陈七(代)
项目负责人久久凝视屏幕,忽然轻声问助手:“你说,我们现在的‘铭记’,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而编织的故事?”
助手沉默片刻,答:“也许……真正的记忆,从来不在系统里,而在某个孩子埋下的陶罐中,在某块无人注意的木牌上,在每一次轻声说出‘我记得’的瞬间。”
窗外,春雨初歇,蓝莲花悄然绽放。
就像从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