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皇帝嘶吼。
镜中孩子不动,只轻轻摇头:“我不是来报仇的。我是来提醒你??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
翌日清晨,皇帝宣布暂停肃言行动,改为“广纳真言月”,允准各地真言堂暂时保留,条件是交出所有原始稿件,由朝廷统一编纂“真正版《万民纪》”。
诏书下达当日,南陵收到三十六封飞鸽传书。各地真言堂一致决议:**不交稿,不妥协,不停说。**
阿砾站在回音树下,将一枚陶片投入井中。那是昨日一位老妇人送来的东西,出自二十年前被焚毁的村塾遗址。陶片背面刻着几个歪斜小字:“老师说,历史不能只由赢家写。”
井水泛起涟漪,随即沸腾。一股暖流自井底涌出,顺着沟渠流向村外,所经之处,干涸的土地竟冒出嫩芽;枯死的果树一夜抽枝;就连被雷劈焦的回音树残干,也从裂缝中钻出青翠新条。
言知怔怔望着:“这是……‘生息鼓’的力量?”
“不止。”阿砾轻声道,“是集体记忆开始滋养大地。当真实不再被压抑,它就会回归本源??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数日后,奇迹接连发生:
东海渔民网中捕获一条巨鱼,剖开腹腔,发现胃袋里藏着一卷防水油布,竟是百年前沉没商船的航海日志,详细记载了朝廷勾结海盗剿灭异己船只的阴谋;
西漠一支商队穿越沙暴后迷失方向,偶然闯入一座地下古城,城中壁画完整描绘了三大世家联合摄政王篡改先帝遗诏的过程,最后一幅画中,画师用血写下:“我知必死,故以此壁为棺,望后人见之。”
最令人震惊的是,北境守军在清理雪碑周围积雪时,竟挖出一口青铜鼓??正是传说中早已失踪的“定罪鼓”。此鼓唯有受冤之人亲手击打才会发声,历代皆被视为不祥之物。当士兵将其运回军营,夜半鼓声突起,连击九响,每一声都伴随一句清晰控诉:
“我叫李崇安,永元七年任户部主事,因揭发粮仓贪腐,被诬通敌,凌迟三日而死……”
“我叫柳芸娘,开元十二年选秀入宫,目睹皇后炼丹杀人,遂遭剜舌沉井……”
“我叫赵铁柱,大顺三年修渠民夫,饿极食土,死后被泼火油伪装瘟疫……”
诸如此类,共九段冤魂自述,句句与各地真言堂所述吻合。守将惊骇之余,命人速速上报,同时派人暗中拓印鼓文,悄悄送往南陵。
阿砾收到拓片那日,召集全村老少齐聚井边。
他没有宣讲,只是点燃一支松脂火把,将拓片一页页投入火焰。火光中,文字升腾而起,化作光点,融入夜空。孩子们仰头看着,忽然齐声念出那些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在为亡魂点灯。
火熄之后,井水再度翻涌,这一次,浮现出的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流动的画面??像是无数双眼睛透过时光之幕,在共同回望过去。
阿砾闭目感应良久,睁开时眼中已有泪光:“他们不再孤单了。每一个被遗忘的人,现在都有人替他们记住。”
就在此刻,远方传来马蹄声。
一匹快马疾驰而至,马上骑士浑身浴血,竟是从中州逃出的一名宫廷书记官。他滚落下马,颤抖着递上一份密件:“陛下……陛下已下令启动‘焚言计划’!要在百日内,彻底清除所有未经审核的真实记录!第一步,便是炸毁全国所有古井、碑林、回音树??凡是可能承载记忆之地,尽数摧毁!”
众人哗然。
言知怒问:“谁下的令?国师?”
“不……”书记官喘息着,“是皇帝亲自批的‘赤朱令’。第一批目标名单已经下发,南陵回音树……排在第一位。”
阿砾沉默良久,终于起身,走向那棵历经雷火却依然挺立的老树。他伸手抚摸粗糙的树皮,感受着叶脉中传来的细微震颤。
“你们想毁它?”他低声说,“可你们忘了??树死了,种子还在;井填了,水流不息;嘴封了,心还在跳。”
他转身面对村民,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雨:
“从今日起,每一户人家,都要在自家院中种下一株回音苗。没有苗的,就用炭笔在墙上画一棵树。只要还有一片叶子能随风作响,我们就不会沉默。”
当晚,南陵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前摆出陶盆,盛满井水,插上一根嫩枝。孩子们抱着树苗入睡,嘴里哼着新编的童谣:
>“风吹叶,三短长,
>井中有话不敢藏。
>妈妈说,爸爸讲,
>真实活着比命长。”
与此同时,阿砾取出那粒自光点化生的种子,埋入回音树根下。他盘膝守护,体内鼓声渐渐与树心共振。一夜之间,新芽破土,十步成林,枝叶交错间,隐隐形成一座天然阵法。
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洒落,整片树林忽然齐声轻颤,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声响??
三短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