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盔骑士没有参与前线的屠杀。他站在城墙之上,冰冷的视线扫视着陷入血腥、哀嚎与混乱的铁棘领。他要保证没有出逃的幸存者,以免毁坏王后的计划。
在布洛迪家族的宅邸前,一个尚且歪歪斜斜穿着睡袍的老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却被早已守在门外的武者抹了脖子。对方捂着飚血的咽喉,双目大睁着,终于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在他的身后则是一个趴在血泊里、贵妇打扮的女人尸体,更远处是惊慌失措的女仆与侍从。一名年轻的女仆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跪在地上涕泪涟涟苦苦哀求着,下一秒便被洞穿了胸膛,孩子的哭泣和女人的尖叫全部戛然而止。
“报告长官。”副官出现在温斯特·沃顿身边,沉声汇报道:“布洛迪家族成员兼仆从一共十七人,已全部处决。其中包括幽灵的母亲、叔父、叔母及其子女,幽灵的父亲早年病逝,不在其中。”
“很好,继续清理现场,确保天亮之后这里不留任何一个活物。”温斯特面无表情地回应道,眉头却是慢慢皱了了起来——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很快便能收工。但是银盔骑士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
幽灵的母亲,幽灵的叔父、叔母及其子女……子女?!
“等等!”他一把拽住了副官的手腕,厉声呵问道:“波西·布洛迪呢?!”
回答他的是一个茫然的眼神:“您在说什么?谁是波西……”
副官的脸渐渐扭曲起来,仿佛融化的油画般往下流淌。
温斯特·沃顿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剧烈喘息着,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令他忍不住嘶吼出声,差点跪在地上。
不远处正是铁棘领的城墙,于暮色中宛若一只沉默的巨兽。城墙上点缀着密密麻麻的火把,在夜色中如同巨兽怒睁的眼瞳。如果没记错的话,将布洛迪家族处理干净时,天边已经隐隐浮现出了黎明的天光,现在触目所及却是一片深沉的昏黑,苍白的月亮高悬于头顶,俨然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温斯特后背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瞧见自己带来的八十名王城军正如着了魔似的喃喃自语着,手中的武器乱挥乱砍,哪怕斩断的是同伴的脖颈,亦或自己被同伴贯穿了胸膛,依旧没有惊醒这群仿佛被噩梦魇住的人。
而这只陷入混乱的军队面前只有一名黑发少年,王城军所有人的胸口都浮现出了一条虚幻的光链,共同连接着黑发少年高举着的右手食指上的戒圈。
“波西·布洛迪!”温斯特怒喝道,毫不犹豫地拔出银枪冲向了少年,枪尖如穿梭的流星,直指波西的心脏。毫无疑问,这枚魔具才是笼罩了整个战场的诡异幻觉的源头,他需要毁掉施术者和戒圈!
在银盔骑士刺人骨髓的森然杀意面前,如果是两年前的波西·布洛迪,他该像是直面魔兽克拉肯时一般呆愣在原地,将学校里学会的法术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某神的魔鬼特训起了作用,银盔骑士的法术波动在他眼中甚至变得格外清晰,一举一动仿佛放慢了数倍似的,这令他有了充足的反应时间避开那柄银枪,甚至还能趁机进行反击。
两名主祷阶层强者的对决激起了惊天的气浪,施术者的法术供给出现了波动,不少深陷幻觉之中的王城军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挣扎的、仿佛即将苏醒的神色。
这枚戒圈差点害了兄长,但终究是神明赐予的魔具,无疑是个好东西,既然没有被兄长没收,波西闲暇时自然没少研究。
他的魔具应用学的成绩极好,但终究只是一名在校学生,原本要他重构被三位神明的神力改造过的魔具其实是有些吃力的。不过既然哥哥将保护铁棘领的任务全权交给了他,波西不想让哥哥失望,更不想蔫巴巴地跑去求助某个讨厌的金毛,也许是他的灵魂曾浸染了神力的缘故,居然还真让他成功将戒圈做出了一些微妙的变动,成了一枚借助残余神力编织幻境的强大魔具——严格来说半成功吧,缺点是不稳定,更何况现在对上了一位阶层比他要高、经验还比他丰富的主祷阶层术士。
银盔骑士一击尚未得手,也并不慌乱。他微微后退了一步,冰冷无情的眼睛牢牢锁定了波西,死亡的气息瞬间攫住了少年,本能的恐惧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很熟悉这种濒死造成的、寒毛直竖的恐惧感。但是看在哥哥的份上,某神再怎样凶残,也不至于真得杀了他,那个混蛋金毛只会让他生不如死——现在这人却是随时可能真正夺走他的性命。
冷静,波西。他在心中不断默念着,哥哥说了,你是布洛迪家族的家主,焦躁情绪会导致决策失误。
……没错,你是家主,你的身后还有你的血亲与领民,你不能让幻境中那些血腥无比的残忍屠杀在铁棘领上重演,你没有资格去做一个躲在兄长的羽翼下瑟瑟发抖的孩子——之前是哥哥在庇佑着这片土地,至于现在,轮到你了。
银盔骑士举起了长枪。
但是出乎波西的意料,他的目标不是波西,而是波西身后的铁棘领。
冰冷的银枪骤然爆发出了极为刺目的光芒,枪尖凝聚着的毁灭性能量远超之前的试探一击。温斯特·沃顿如同坠落云端的闪电,长枪撕裂了空气,凄厉尖啸着冲向了铁棘领的城墙,于守卫于城墙之上的领民眼中倒映出代表着死亡的疾光。
他无法立即杀死波西·布洛迪,却能轻易毁掉这个少年术士试图庇佑的东西!
“不——!”
波西的心脏仿佛被冰锥刺穿了,瞳孔因极致恐惧而迅速放大。
这不可能,小巴特曼的来信中分明告诉他,这群人的首要目标是他,是布洛迪家族,既然他已经站在银盔骑士面前,他们怎么会选择舍本逐末?
这一击足以毁掉城墙,也会杀死所有前来助力的领民。是他波西·布洛迪亲口告诉领民强盗来袭,这些领民们信任他,于是铁棘领的老人和妇孺躲进了地窖,余下的五十来个青壮年男性带着火把与武器登上了城墙,试图助他一臂之力。
——他们是这座城市仅有的儿子、丈夫与父亲,是他亲手将他们送上危险的前线。
时间似乎在此刻凝固了。
波西毫不犹豫地切断了与战场上诸多王城军的链接,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对后续计划有何影响,体内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壮大奔涌着,直到将他自身都一同化为了一道冲天的光幕,毫不犹豫地扑向了那仿佛即将毁天灭地般的一枪。
……他可能会死。
不,他一定会死,那是实力在他之上的主祷阶层强者的全力一击,如果正面撞上,他一定会死。
哥哥那双烟灰色的眼瞳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你不是我的同路人,兄长冰冷而理智地说,波西,黎民党是一群为了解放所有的被压迫者,为了对抗世间的不公的人组建起来的政党……至于你,我只希望将来我们不会有刀剑相向的那一天。
——但是我想成为你的同路人啊!
少年咬紧了牙关,于口腔深处的血腥味中,于灵魂的剧痛里,将本源深处的一切力量、连带着那些驱使着他朝着代表死亡的枪尖扑去的意念,全部搜刮压榨而出。在这一刻,幻觉中兄长的注视让他压倒了一切恐惧,甚至压倒了自身能力的极限,此时他并非施术者,而是一道活着的理念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