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只陈复与段刈两个人在,没了第三双耳朵,段刈少了顾忌,开口直言:“那女子如何与你相配,虽生得确实貌美,可到底没有干净的家世,什么浪荡子才会娶一个春楼的前花魁回家?陈复,你莫要因一时贪色蒙了心,那种人养在身边一时可以,长久认真……可就不值得了。”
陈复觉得这话刺耳,但没反驳什么,只言述自身情况:“我父母早逝,所以在十几岁时,我便在邺城的小码头上赤膊搬运货物讨饭吃。因年纪小,时常遭排挤,遇世道不公。即便用尽了全身力气,洒尽汗水,依旧饥一顿饱一顿,不知前路在哪,更不见前途光亮……”
段刈看他一眼,没言语,听他继续。
陈复:“那时,我被叫作‘猪猡小工’,是码头上最低贱的劳动力,几乎每月都有像我这样的人,猝死在搬运货物的途中。闹出人命不算什么稀罕事,人一死,要么是被丢到仓库里,要么就直接扔进海里……若非遇到家主,我恐怕早没命活,更不会习得这一身的本领。故而,我愿生死忠于家主,为家主效力,但同时,我并不认为自己成为段家人后就有何高贵。我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阿秋同样是苦命的姑娘,我们互相懂彼此,疼惜彼此,所以不畏世俗眼光。我觉得她好。”
最后一句话,话音格外掷地有声。
段刈闻言,迟迟未开口表态。
陈复跟了他有十几年了,段刈当然了解他,性格内敛,向来寡言,何时会有这么多话?
刚刚那一番肺腑之言,他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又仔细斟酌过多少遍,才会在他面前完整叙述出来。
段刈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本是好心,结果竟成了恶人。
若不是对陈复有超于主仆间的爱护,段刈才懒得管闲事。
两人算是有缘分,最开始段刈还在朝为官,闲时游历邺城时,机缘巧合下,将人收至麾下,但没带陈复回京,只给了他些钱银,吩咐他留在邺城帮自己做买卖。段刈将具体做生意的门道教给陈复,通过他暗中与南域发展出了一道商贸通道,主要贩卖茶叶,赚了不少。
后来,京中局势生变,段刈拖家带口隐居邺城,陈复自然而然教出生意,跟在他身边了。
能力方面,陈复真是得力,段刈看重他,早有意给他许配一门好亲事,甚至都与夫人提过好几遍了,要她多留意与陈复年岁相配的好人家的姑娘。
结果,那边还没来信,陈复出门执了一趟任务,再回来,身边就有人了。
别的也就算了,那女子竟曾是青楼女,手上还沾过血……
段刈有点接受不了,所以一路上冷着脸。
原本他想插手直接将两人拆散,好及时止损,可陈复却认真说了刚刚那番话,叫人感到意外,同时,也说得段刈心底松动。
这种时候,恐怕越是强行拆散,两人越抱得紧紧密分不开。
他心中喟叹一声,索性就不管了。
……
段家主宅毗邻着邺城最繁华的街道闹巷,一路上,清晰可闻贩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以及马车辘辘,马鸣嘶嘶。
正好赶上中午饭点,马车路过沿街的酒楼客栈,里面烹饪爆炒的饭菜香味飘远钻鼻,简直勾人味蕾以及肚里的馋虫。
白婳抿了抿唇,觉得腹中有点空。
在船上的最后一顿,她没吃多少,想着上岸后就能吃到丰盛菜品,于是看着那些干粮饼毫无食欲可言。
宁玦看她掌心捂着腹部,会意道:“在路上停车难免引人注目,再忍一忍,回了段府,段刈的接风宴一定丰盛,能叫你饱餐一顿。”
白婳被看穿,脸有点臊,不肯承认:“没关系,我也不是很饿。”
宁玦笑了笑,收回目光环视车厢各处,注意到两侧座位中间放置着一个檀木雕花矮柜,多看两眼,旋即伸手摸到扣环,将抽屉往外一拉。
里面果真有盒点心,做工精美,黄皮的白皮的,蘸糖的浇蜜的,各式都有一块。
宁玦想拿出来一块,递给白婳,又不知道她具体想吃什么样的,于是把选择权交给她。
“上次坐段刈的车,我便留意到车厢匣子里放着点心,好像黄皮儿里面都是枣泥馅的,白皮儿的是五仁馅,你自己喜欢吃哪个?选一块先垫垫肚子吧。”
白婳不喜五仁口味,选了一块枣泥的,慢吞吞吃得优雅,一会儿功夫过去,一整块儿进肚,看样子果真是饿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