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覆负手站在树下,条理清晰地说:“先拿过来吧,流程也得一步步走,档案整理好了,还要送去县委组织部审核盖章,实在不行,可以先扫描一份发给他应急,原件再走机要通道寄过去,这样稳妥一些。”
李德兴连哎了好几声:“黎书记说的嘛,周委员是所有组织员里最熟悉业务的,手底下的干事们也都调教得好,不会错一点。”
周覆笑着摆了下手:“不说这个,党员进进出出的,跟河里的活水一样,这点流程还不熟悉,那就不用做事了。”
“你这是去”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随便一指前面:“哦,我散散步。”
“好好好,那我不打搅你了,慢走。”
周覆没说要去卫生院。
底下这群村支书都是人精,因为党员队伍建设这些,平时和他的联系最多,关系也紧密,他要说身体有个什么不适,李德兴非得去把车开来,闹得人尽皆知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老爷子总是说,人在基层,更要注意影响。
美名难播,要靠平时一点一滴,一日一夜的积累。
但坏名声就不一样了,你传两句,我传三句,等到上面来考察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哪里坏了事。
和他道别后,周覆熟门熟路地拐进了急诊室。
“老张,今天又是你值班,劳模啊。”他站在门边,敲了两下。
张医生抬起头,看见是周覆,拉开椅子,起身倒了杯茶:“坐吧,敬爱的周组委。这么晚了,是特地来慰问我呢,还是身体不舒服?”
周覆落座,慢条斯理地解了袖口,撸起袖子,把手心亮出来:“也没有不舒服,就是几根刺弄肉里头去了,想让我们张大夫给看看,能有办法弄出来吗?”
“我瞧一眼。”张医生打着手电,托起他的手掌,聚神看了又看。
这是又去下乡了。
灯下映着几道凌乱的血痕,又细又深,因为处理的不及时,破裂的口子鼓胀红肿起来,变为灼目的深红。
血珠也不是快速流出来的,它们被尖锐的刺堵着,塞着,缓慢地从伤口里往外渗,聚成一洼洼打眼的湿痕。
张医生抬头看他,气道:“这还没有不舒服?你都扎这么深了,耽误了多久啊,怎么不等它们在你手里发了芽再来,真是!”
“哪那么严重,别吓唬我们本分人。等下回了宿舍,晚上躺在床上都要做噩梦了。”周覆另一只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张垣说:“等着,我拿镊子来给你处理,有几根就只能看见尾巴了,都不知道怎么揪出来!”
他是外科大夫,手稳眼尖,胆大细心,去年才下来支医的。
刚到白水镇的时候,张垣就背着医药箱,跑到山上去救治独居的老人,结果回来的路上,自己一个没注意,连人带箱子掉进了山涧,左腿卡在两块石头中间,动弹不得。
好在碰上周覆走访完村民回来,把他给救了。
从那以后,两个年轻人便熟了起来,常在一起吃饭说话。
可就算技术顶尖,周覆也还是疼出了一头的汗。
但他能忍,偏偏一句都没叫,捏着杯冷茶,连个闷哼都没有。
张医生戴着口罩,扔给他一块消了毒的纱布:“你说你啊,深更半夜钻什么林子?被扎了这一手的硬刺,山上有什么在等着你?”
“媳妇儿呗。”周覆抬起手来擦了擦,松散地笑。
张医生看他不正经惯了,也跟他贫:“你媳妇儿住在山上,是桃树精啊还是毛竹精?”
周覆无可奈何地嗤了一声:“是个害人精。”
是个把他变得食髓知味,贪得无厌之后,又迅速退步抽身的害人精。
但他又能怨她什么呢?
还不都是他作怪,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