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农钱庄的门板刚卸下一半,晨雾还没散,王氏就端着个描金茶盘坐在柜台后。茶盘里摆着个小巧的银质钱匣,匣口露着几枚铜钱,她指甲上的蔻丹涂得鲜红,眼神跟筛子似的在排队百姓身上扫——谁都知道,这“茶水费”要是不掏,就算身家清白、手续齐全也贷不到银,她是赵德昌的正妻,在这钱庄里比账房先生还横,连伙计见了都得点头哈腰。
“磨磨蹭蹭的!下一个!”王氏用茶盖敲了敲茶碗,声音尖得像刮玻璃,惊飞了门口槐树上的麻雀。排在队尾的张婶攥着个补丁摞补丁的布包,指节都泛白,里面是攒了半年的碎银子,有一两的、五钱的,最大的也不过二两,是准备贷5两给生病的老伴抓药的救命钱。她挪到柜台前,小心翼翼地把碎银子倒在柜台上,声音发颤:“王夫人,我想贷5两,给老伴抓药,您看……”
王氏扫了眼碎银子,眉头皱成一团,鼻子里“哼”了一声:“贷5两?张婶,不是我说你,钱庄开门做生意要雇人、要守夜,哪样不要成本?这‘茶水费’是规矩,你总不能让我替你出吧?”张婶愣了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赶紧问:“那……那要多少?我这银子不多,得留着给老伴抓药……”“规矩就是规矩,哪有讨价还价的?”王氏把茶盘往张婶面前推了推,茶盘上的银匣晃了晃,“5两贷银,茶水费200文,少一文都不行!你要是不想贷,就赶紧让开,别耽误后面的人!”
张婶的眼泪“啪嗒”掉在柜台上,砸在碎银子上:“王夫人,您行行好,我老伴肺痨都快不行了,就等着这钱救命……200文我实在拿不出来,您少要一点行不行?”“少跟我来这套!”王氏猛地拍了下柜台,碎银子都震得跳起来,有几枚滚到了地上,“救不救命是你的事,收茶水费是我的规矩!全杭州城的钱庄都这样,你要不乐意,就别来贷银!赶紧滚,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晦气!”
旁边排队的百姓都低着头,敢怒不敢言。站在张婶后面的李大叔想替张婶说句话,刚张嘴就被身边的王大爷拽了拽袖子——上个月有个粮农跟王氏理论茶水费太高,首接被赵府的家丁拖到后院揍了一顿,胳膊都打断了,谁还敢惹这尊“活菩萨”?
张婶没办法,只能蹲在地上捡滚走的碎银子,手指被柜台边的木刺划破了也没察觉。她咬着牙从布包里数出200文,那是她给孙女买花布的钱,现在只能先给王氏,心里想着等贷到银,再去跟药铺老板赊账。刚要把铜钱放在茶盘里,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喊:“都不许动!钱法整饬署办案!所有人原地待命!”
王氏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盖“当啷”掉在茶碗里。她抬头就看见密查队队长老赵带着五个队员冲进来,每人腰里都挂着铁链和腰牌,脚步声震得钱庄的木板地“咚咚”响。她赶紧把茶盘往柜台底下塞,脸上挤出假笑:“赵队长?您怎么来了?是不是有啥误会?我们裕农钱庄可是正经做生意的,从来不干违法乱纪的事……”
“误会?”老赵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柜台下露出来的茶盘一角,冷笑一声,“刚要收的200文茶水费,是正经钱庄该收的?朝廷哪条律法规定,百姓贷银要交‘茶水费’?”王氏眼神闪烁,手在柜台底下偷偷把茶盘往更里面推:“这……这是百姓自愿给的,是感谢我帮忙跑腿的辛苦钱,不是我要的……”
“自愿?”张婶突然鼓起勇气,指着王氏喊,“是她逼我的!她说不掏茶水费就不给我贷银,我老伴还等着钱救命呢!我要是有办法,怎么会愿意给她这黑心钱!”旁边的李大叔也壮着胆子说:“对!我们贷银都得交茶水费,5两收200文,10两收500文,20两收1两,她收了快一年了,好多人因为交不起茶水费,眼睁睁看着亲人病死、庄稼旱死!”
老赵没跟王氏废话,朝身边的队员小李使了个眼色:“搜!重点搜她后院的住处,还有柜台的暗格!之前听录的口供,她私藏了不少赃银!”两个队员立刻往后院走,王氏慌了,挣扎着要从柜台后冲出来:“你们不能搜!那是我的私宅,你们没有权力搜!”刚探出头,就被队员小王一把按住肩膀:“老实点!我们有整饬署的搜捕令,你再反抗,就按拒捕论处!”
没一会儿,队员小李就拎着个蓝布账本跑出来,账本封皮上还绣着个金线“王”字,边角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久。“赵队,找到了!这账本里记的全是她收茶水费的明细,谁贷了多少银、收了多少茶水费、日期是哪天,一笔都没漏!还有几页记着她帮赵德昌藏赃银的地方!”小李把账本递给老赵,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小楷写着“咸丰三年正月十二,收李二贷银10两,茶水费500文,存入西厢房第三个柜子”,字迹娟秀,正是王氏的手笔。
老赵翻着账本,手指在一页页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划过,越看脸色越沉:“王氏,你自己看!从今年正月到现在,你一共收了12万3千6百文茶水费,折算成银子就是123两6钱!最小的一笔是收王小三贷银2两,茶水费100文,连穷苦人家的救命钱你都贪,你这心是黑的吗?”他又翻到最后几页,“还有这个!你帮赵德昌把5万两赃银藏在娘家地窖,账本上写得明明白白,你还想抵赖?”
王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腿一软就瘫在柜台后,后脑勺“咚”地撞在木板上,也没觉得疼。她伸手想去抢账本,却被队员按住手腕:“这不是我的!是你们伪造的!我没有收那么多,也没有藏赃银!是赵德昌逼我的,都是他的错!”“伪造?”老赵把账本扔在她面前,指着上面的红色画押,“这上面的手印是不是你的?每一笔后面都有你的画押,你还想狡辩?”
王氏看着账本上自己的手印,终于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撒泼:“我不是故意的!都是赵德昌逼我的!他说要是不收茶水费,就把我休了,让柳氏那个狐狸精进门!我也是没办法啊!”
“是不是他逼的,到了整饬署自然会查清楚!”老赵朝队员说,“把她铐起来,带上账本,回署里审问!另外,派人去她娘家地窖,把那5万两赃银搜出来!”队员拿出铁链,“咔嚓”一声锁在王氏手腕上,冰凉的铁链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还想挣扎,却被队员架着胳膊往外走,鞋都掉了一只也没人管。
钱庄门口早就围满了百姓,有路过的,也有之前被王氏坑过的,看见她被锁着出来,都拍手叫好:“抓得好!这黑心娘们终于遭报应了!”“把赵德昌也抓起来!他们全家都不是好东西,吸百姓的血!”“还有那个柳氏,也别放过她!”
王氏被架着路过张婶身边时,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张婶的眼睛。张婶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擦了擦眼泪,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老伴的药钱,终于有希望了。
老赵走在最后,手里拿着那本账本,又回头看了眼裕农钱庄的招牌,上面的“裕农”二字在晨光下显得格外讽刺。他心里清楚,王氏落网只是开始,接下来要查的,是赵德昌,是柳氏,是所有跟这贪腐窝案有关的人。这大清的钱庄,是时候该好好清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