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己,也将继续走下去。
不必再寻找源头,因为他本身就是回声的起点。
数月后,南方兴起一股“错语潮”。百姓在交谈时故意颠倒词序,或将谚语篡改成荒唐模样。官员训话,民众表面恭敬聆听,回家却将其改编成滑稽小调传唱。甚至连寺庙钟声都被调整,原本庄严的“嗡??”音,如今总在尾端多出一记突兀的短促“咔”,像是某种暗号。
朝廷屡禁不止,最终只得默许。
与此同时,北地胡族遣使来访,提出通商结盟。使者临行前问礼官:“贵国如今人人说话古怪,我们该如何分辨诚意?”
礼官苦笑:“你们不必分辨。只要他们还在说不一样的话,就说明这个国家还没死。”
使者归国后禀报单于:“晋末之人,耳虽乱,心却活。不可伐也。”
十年光阴流转。
承光与谢婉隐居东海孤岛,岛上遍植槐树,皆由当年北地那棵古槐的根须培育而成。每当潮涨月明,树根便会发出幽微共鸣,仿若群魂低吟。岛上无官无令,居民以咳嗽、跺脚、吹口哨交流,发展出一套复杂无比的“非标准语系”。外来者初至皆感困惑,久而久之,竟也开始本能地“听错”??而这,正是岛上居民引以为傲的入门仪式。
一日黄昏,一位年轻女子乘船而来,手持破旧陶瓮,瓮中盛雪,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纸条:
**“下一个轮到你了。”**
她自称姓林,父辈曾是安神堂乐师,因私自修改颂歌旋律被处决。她从小听着父亲遗留的残谱长大,发现其中隐藏着一组奇特音符序列,唯有在雷雨夜才能完整播放。昨夜她试奏,竟听见空中传来回应??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去找承光。”
承光见她,不语,只递过一块听壁碎片。
她接过,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纹路的瞬间,全身猛地一震,眼中泪水奔涌而出。
“我……我听见了……”她哽咽道,“父亲临刑前唱的最后一句,原来不是认罪,是在骂他们……”
谢婉走来,轻抚她背:“欢迎来到‘听不懂’的世界。”
夜深,三人围坐炉边。
窗外风雨交加,雷电劈开云层,照亮整片海域。一道闪电击中岛上最高槐树,树干迸裂,却未燃烧,反而从中升起一阵奇异嗡鸣,宛若万千voices同时开口:
“我们曾被要求统一聆听。”
“我们曾被迫相信同一句话。”
“但我们始终记得,第一次觉得‘这话不对’的感觉。”
声音渐远,融入海涛。
承光闭目,嘴角微扬。
他知道,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皱眉自问:“这话听着怎么不太对劲?”
那么,他就回来了。
雨还在下。
落在屋檐,落在井口,落在无数尚未闭上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