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碗,抬眼看他,嘴角微扬,却不言语。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来了。比预计晚了十三天零四十七个呼吸。”
“路上耽搁了。”他说,“有些耳朵需要亲手打开。”
谢婉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海螺,与承光怀中那只几乎一模。她轻轻放在桌上,两螺相触,顿时泛起一圈青光,如涟漪般扩散至整个房间。
“这是‘双生螺’。”她说,“当年我藏进槐树根时,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找它。它们不属于任何频率,只回应彼此的存在。一个听见,另一个必然共鸣。”
承光坐下,伸手欲触,却被她轻轻拦住。
“别碰。”她说,“你现在听得太多,反而容易错过最重要的声音。”
他怔住。
窗外雨声骤密,敲打陶埙屋顶,奏出杂乱乐章。可就在这一片喧嚣中,他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动静??来自桌下,来自地底,来自那枚海螺深处。
是一声叹息。
不是悲伤,也不是疲惫,而是一种久违的、确认自身存在的轻叹。紧接着,又有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多,汇聚成一片低柔的呼吸潮汐。
“这是什么?”他问。
“是那些原本该死的人。”谢婉望着他,“被判‘声疫’而焚尸的诗人,因‘误听罪’被剜耳的书生,拒绝背诵圣训而饿死狱中的孩子……他们的意识从未消失,只是被剥离语言,困在无声的夹层里。现在,他们借海螺为桥,重新学会了叹息。”
承光闭目倾听,心头剧震。
原来最深的反抗,并非呐喊,而是不肯彻底死去的喘息。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他睁开眼。
谢婉站起身,走到墙边,揭下一块听壁碎片。背面竟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都是历史上因“听错”获罪者的真名,从未见于正史,只存在于民间口传与残卷批注之中。
“我们要做一件事。”她说,“把所有被抹去的声音,还给它们本来的模样。”
“怎么还?”
“记录。”她目光坚定,“不是用文字,不是用碑铭,而是用‘错听’的方式重述。让每个故事都有十个版本,每段历史都能被质疑。让人们知道,真相从来不是唯一的答案,而是无数个‘我觉得不对’叠加后的结果。”
承光沉默片刻,忽而一笑:“所以,我们要成为新的‘混乱源头’?”
“是。”她说,“这一次,不是为了推翻谁,而是为了让任何人再也无法宣称‘我代表全体听见’。”
两人并肩走出小屋。
雨仍未停。
街巷间已有孩童嬉戏,手中拿着纸折的喇叭,对着天空大声喊话。一个女孩仰头高呼:“我不信你说的!”另一个男孩立刻接道:“那你信什么?”女孩想了想,笑着说:“我信我自己听见的!”
笑声穿透雨幕,惊起檐下栖鸟。
承光驻足凝望,忽然感到怀中海螺微微发烫。他掏出来一看,只见那“听见”二字正缓缓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崭新的盲文凸点??
**“疑问。”**
他知道,这是闻婴留给他的最后讯息。
她已离去,或许化作了某阵穿堂风,或许寄居在一柄断裂的笛子里,继续游走人间,挑动每一颗尚能感知异样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