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林岁欢瞧见她眼底的疑惑,叹了口气,语气落寞地解释:“云卿她兄长说了门婚事,但给不出聘礼,所以云卿的爹娘打算把她卖给镇里杀猪的王屠夫,换二十两银子。”
“云卿不同意,她那狠心的爹娘就打断了她的腿,把她关在了屋里,就等着大后天的婚礼时送上花轿。”
林岁欢想起午时去看望云卿时,她躺在昏暗的屋子里,蜡黄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也没法遮掩她眼底无尽的凄然与寂灭。
而她都已那样难受了,还一脸歉意地跟林岁欢说,帮她誊抄的策论已经被爹娘给烧了,没法给她了,随后艰难地翻身,从缝上的枕芯里掏出偷偷藏下的一吊钱塞给她,让她见谅。
“云卿被打断了腿?”江溪竹的目光顿住,眼底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因为她拒绝了和别人结婚?”
平整的竹床上还留着云卿没带回家的几本书籍,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床头,最上面覆上了一层棉布防尘。想来在年前归家时,她还憧憬着年后回到书院,继续学业。
“我记得她与我们一样大,成年……及笄了,而且还有秀才功名,为何不能自己做主?”大约是江溪竹自打穿到这个世界后,因为秀才身份行事便利,不曾因为女子身份而被轻看践踏,所以她下意识觉得在这个世界里,有功名在身便能有些话语权,不至于身不由己。
“秀才又如何?当今皇后娘娘颁发女子可以参加科举的旨意,也才不到十年,世人大多不看好女子科举,甚至好些激进派认为这一旨意很荒唐,并不愿意承认。”林岁欢坐在床边,耸了耸肩,放空的眸中堆满了许多无奈,“所以即便是秀才,女子也很难在自己的事情上做主,尤其是婚姻大事,还是奉行父母之命那一套老古董。除非爹娘疼惜,才会由女儿自己选择。”
原来如此。
江溪竹捂着胸口,感受着里面那颗心缓慢的跳动,一时之间觉得有些窒息得令人难受。
穿越后被她刻意遗忘的前尘往事被林岁欢的几句话勾起,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它们像是嗡嗡嗡乱飞的苍蝇,随意扑扇的翅膀重重击打在混浊的血肉里,朝着她的记忆深处用力的挤压,让她无法喘息,头痛不已。
“虚白?你怎么了?”林岁欢被她骤然变了的脸色吓到,连忙来到她的身边,担忧地询问。
“我没事。”江溪竹靠在床头,平复着忽然而至的悲凉,任由林岁欢拍着她的肩,“我只是没想到,云卿那样开朗、积极向上的人,会被折磨成这样。”
林岁欢亦有同感,神情流露出几许怅然:“我本想帮她,可她的家里人把她看得很严,我无从下手。而且与她交谈短短几句,我瞧出她已经绝望认命,不再抱有幻想。”
彻底死心的人,很难再生出期盼来。她们会在无尽的黑暗里如失去了意志的行尸走肉般艰难度日,麻木、懦弱、笨拙、自我说服。或许之后的岁月里,再没有一次升起的太阳能照亮她们漆黑的眼。
……
上学读书是最煎熬的时候,尤其是这两天江溪竹因为那些前尘往事被扰了神思,艰难度日根本无法形容她内心的挣扎。考虑良久,她终于在今日散学后,去了夫子的养正轩。
“刚到书院两日,怎么就要请假了?”何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不太赞同地看着立在桌边的人,“前两日为师才夸了你在课业上用功,怎么今日就生了懈怠之心?”
江溪竹垂着眼眸,低声解释道:“明日……学生想去看看云卿。”
何夫子怔愣片刻,随后起身抚了抚江溪竹的头,宽慰她的嗓音柔软,流露出些微令人难以察觉的遗憾来,“你、云卿、岁欢是书院内唯三的女学生,同窗五年来,感情深厚。想来知道她有此结果,你也是难过的。”
“只是你明日去观礼,她瞧见你,怕是会更难过。”
见夫子误会,江溪竹抬眼,解释道:“不是去观礼。”
“我是想帮帮她。”
从前被打压、被关在黑暗的房间里、被当成货物交易的记忆就像是一层层恐怖的蛛网,粘腻的附着在她的每一寸神经上,无所顾忌地四处游走,让她难以继续在这个世界的平静生活里苟延残喘。
她唯一想到的救赎办法,就是去见云卿。或许救下了她,也能救下沉溺在过往痛苦回忆里的自己。
“她的父母同意了婚事,你如何能插手?”何夫子并非没有想过拯救学生,只是世道如此,父母之命人人奉为圭臬,旁人也不能干涉一二。
江溪竹不愿再多说,垂眸拱手说道:“如果她有自救之心,学生会助她一臂之力。所以夫子,您同意我的请假了吗?”
何夫子看不清面前少女的神情,只听得她极低的声音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
“罢了,你去吧。”
也许少年人一身的正气,能驱散黑暗,带来好消息呢?
谁知道呢。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