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更寒:“你们给了人们说真话的权利,却没有教他们如何承受真话的重量。”
小禾在执明背上艰难睁眼,声音虚弱:“那就该停下来,而不是封口……我们可以建学堂,教人倾听;设辩坛,让人学会共存差异;我们可以……”
“太慢了。”铁面人打断,“乱局需要铁律。从今日起,未经许可不得接近真言碑;不得擅自使用《心镜录》;凡引发群体动荡的‘片面真实’,一律视为谣言处置。”
“你这是倒退回从前!”阿念怒吼。
“我是防止天下重回混沌。”铁面人抬手,身后骑兵纷纷拔刀,刀刃映着日光,森然如林。
就在此时,沈知微忽然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朵金焰花的虚影。花瓣飘散,化作点点星火,落于地面。那些曾沾染喑蚀黑尘的土地,竟开始泛起微光,如同被唤醒的记忆。
“你们知道为什么《言枢》最初不立文字吗?”她轻声问。
无人回答。
“因为最早的守忆者明白,言语一旦固化,就会成为新的牢笼。他们用口传心授的方式传递真实,就是为了保持它的流动与弹性。可后来,人们渴望确定,于是刻碑、立法、建庭、设罚……到最后,连‘真实’itself都成了可以审判的东西。”
她看向铁面人:“你现在做的,正是三百年前他们犯过的错??用秩序扼杀觉醒。”
“那你要我们任其混乱?”铁面人反问。
“我只问你一句。”沈知微走近一步,目光穿透面具,“你摘下面具,敢不敢说一句你最不愿承认的真话?”
铁面人僵住。
风掠过旷野,吹动他的衣袍。
良久,他缓缓抬手,取下面具。
露出的是一张年轻的脸,眉目坚毅,右颊有一道旧疤。他的眼神剧烈波动,终于开口:“我父亲……是个贪官。他收受粮商贿赂,导致饥民暴动。我知道真相,但我没有揭发。因为他说,如果我告发他,全族都会被株连。我选择了沉默。后来,他在狱中上吊自杀,临死前写下遗书:‘儿勿效我,然莫负己。’”
他声音颤抖:“我加入言庭,是为了赎罪。可现在……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又在用‘维护秩序’的名义,继续逃避真正的责任?”
沈知微点头:“你看,你本就有答案。不需要我告诉你对错,只需要你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转身,面向众人:“言语的危险,从来不在它能揭露多少黑暗,而在我们是否愿意在黑暗中依然选择相信光明。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受伤就闭嘴,那和被喑蚀吞噬有什么区别?”
她抬起手,金焰花虚影再度浮现,这次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七盏灯遥相呼应,齐齐震动,洒下银辉如雨。
“从今往后,《心镜录》不再由任何人掌控。它将散入世间,化作千千万万面‘心镜石’,埋于村落、学堂、市集、坟场。凡有心者,皆可触之自省。我不求人人勇敢,只求每人每日,对自己说一句真话。”
光柱散去,空中浮现无数晶莹碎片,如星尘般飘向四面八方。
铁面人望着这一幕,久久不语。最终,他将面具收入怀中,单膝再次跪地,却不再是缉拿,而是行礼。
“我愿退职,返乡办学。教孩子们的第一课,就是如何面对自己的懦弱。”
小禾在执明背上微笑:“这才是真正的胜利。”
队伍继续前行,穿过荒原,越过溪流,终于抵达一座废弃的书院。这里曾是当年《言枢》最初的讲学之地,如今墙倾瓦塌,唯有主殿尚存,门前石碑上“诚者天之道”五字已被藤蔓遮蔽大半。
“我们就在这里重新开始。”小禾挣扎着下地,扶着门框站立,“不立高台,不设门槛,不判对错。只教一件事:如何听懂别人的话,如何说出自己的话。”
阿念蹲下身,从包袱中取出一块心镜石,轻轻嵌入门侧石缝。刹那间,石面泛起涟漪,映出她自己的脸??却又渐渐变化,显现出她童年时蜷缩在谷仓角落的画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偷来的书,泪水直流,嘴里喃喃:“我不想当哑巴……我想读书……我想说话……”
她伸手抚过镜面,低声说:“我现在可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