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可笑。
……多么伟大。
所以现在她不得不来听听这位新神的想法了,爱斯梅瑞愤怒而沮丧地发现,她居然再一次不得不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神明身上——神确实是人类,但是爱斯梅瑞这辈子都不曾相信过所谓的人性,所以她不会相信神明。
然后王后听见神明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掀开了兜帽,露出了一张在月光下令人屏息的脸。
……这位哪怕只是露出脸来,往鸢心广场这样一站,爱斯梅瑞忍不住想,想必首先全王城的贵族小姐与贵妇都会立即晕倒大半,随后半个王城都会心甘情愿地将他奉为新的神明。
“我拒绝。你在邀请我进入一场可笑的轮回。”阿祖卡平静地说:“神明诞生,术士昌盛;神明死亡,术士衰落。”
“那么人类又是什么?神明豢养着的、不忠诚的狗吗?”抗争与变革之神毫不客气地质问道:“旧主尸体未寒,便又哀嚎着四处寻找新的主人,向他摇尾乞怜?”
“当我的祖国被外敌撕碎时,当我的国民的尸骨铺满这片土地时,没有谁会在意自己是人是狗。”王后看起来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她冷漠而疲惫地说:“尊严是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去探讨的东西。”
“到底是王室的尊严,还是您口中的‘国民’的尊严?”一旁的教授犀利地反问道:“严格来说国家只是一个历史范畴,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强者有时确实会发挥决定性作用,王室也许是最适应当时社会矛盾的产物。但是世界上数量最广大的那一批人依旧是普通人,他们并不是术士,也不是武者,他们依旧成功地繁衍至今,发展壮大,创造辉煌的人类文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神对人类中的绝大多数来说,将不再是必需品。”
爱斯梅瑞微微眯起眼睛。这话着实惊世骇俗,除了眼前这人之外,任何一个人胆敢在她面前这样说,都要掉脑袋。
“您似乎忘记了,高高在上的幽灵。”她慢慢地说:“您口中的这些……数量庞大的普通人,那些被您所深深尊崇着、信任着的普通人,他们愚蠢,麻木,胆怯,自私且残忍。哪怕只是一场战争,一场瘟疫,一场饥荒,都能如收割麦子一般,成批次地收割他们的性命,甚至他们自己都会自相残杀。若没有强者与帝国庇护,普通人连繁衍后代的机会都不会有。”
“您说得没错,陛下。”那双烟灰色的眼瞳仿佛看穿了一切,冷酷而悲悯地与她对视着:“但是您可曾想过,是谁造就了愚昧,是谁挑起了战争,是谁放任了瘟疫,是谁无视了饥荒?这本该是发展生产力去尽力解决的问题,而您却选择了开历史的倒车,选择为了延续王室的统治,去为人类创造新的牢笼——我不知该说您愚蠢,还是说您胆怯。”
“……看来我们无法达成一些共识了?”爱斯梅瑞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
“没办法,你我立场不同。”本该是谈判破裂、剑拔弩张的气氛,黑发青年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如果你能脱离你如今所在阶层的禁锢,再与我对话,我会很高兴和你聊聊天,比如你究竟是如何毁掉阿娜勒妮的一片灵魂碎片的。”
“……你对这个感兴趣?”爱斯梅瑞微微一愣,她不由挑眉,嘴角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得意的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战绩可比我的还要更光彩些。”
“毕竟她真得很蠢。”教授冷嗤了一声:“或者说这群选择将自己灵魂剖开的旧神都不太聪明,也许在分割灵魂的同时,也将大脑平等地分成了几份。”
王后立即因他的刻薄话抚掌大笑起来,那张冷硬如铁的脸上浮现出了肆意的笑纹,就像许久许久都不曾这般开怀大笑似的。
“哎呦,说实在的,我是真的喜欢你。”她慢慢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你要是我的大臣该多好,我真是受够了那群无能的蠢货。”
教授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那我该随时想着如何夺权篡位,该怎样砍你的脑袋了。”
毕竟上一世他就成功了。
“那也值得,欢迎来砍。最伟大的王总能自如驾驭臣民的野心。”王后看起来并不生气,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就像在调侃一位老朋友:“还有你这人可真是嘴巴不饶人,平日里怕是没少挨揍。”
“这个就不劳你担心了,”阿祖卡漠然道:“我不会允许。”
月色美好,微风送来花朵的芬芳。爱斯梅瑞抬起头来,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那轮高悬于天穹之上的、硕大皎洁、冰冷明净的月亮。
“舞会应该还没有结束。”她沐浴在月光下,静静地说:“二位有兴致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赶上最后一曲。”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没吃饱,没兴致跳舞。”教授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她:“可以的话我们想要先行离开,去找点宵夜吃。”
王后看起来有些惊讶:“哦?是侍从招待不周,还是菜品不和胃口?”
“和晚宴本身无关,您的安排已经尽善尽美。”黑发青年幽幽地说:“只是身为一名学者,在看见餐桌上的那只珍贵的永恒巨獒虾后,着实心痛得食不下咽。”
终于打探出其中缘由的爱斯梅瑞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宽容地允诺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后厨里应该还有一只备用的,而且是活的——我叫侍从拿给您。”
“真的吗?多谢您的慷慨。”对方立即道谢,看起来正等着这茬呢。
花园里渐渐又重归了寂静。爱斯梅瑞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她沉默地注视着二人消失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年轻的银盔骑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王后身后,单膝跪下:“陛下,他们离开鸢心宫后,那位阁下和幽灵便立即失去了踪迹。属下无能,实在不敢跟得太近……”
“我知道了。”爱斯梅瑞淡淡地说。
银盔骑士踌躇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不甘心地问道:“陛下,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离开吗?”
幽灵这人和他的名号一样难抓,神出鬼没,无形无踪,却又仿佛无处不在,仿佛笼罩整个帝国天空的阴云。现在终于见到了真人,却要任由对方大摇大摆地离开鸢心宫——怎么想都亏得慌。
“你能在一位神明面前,对他决定要庇佑的人做些什么?”爱斯梅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种除了激怒对方之外毫无意义的蠢话,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句。”
对上那双金瞳后,银盔骑士服顿时惶恐地低下了头。你疯了吗?他在心里咒骂自己,怎么有胆子质疑王后陛下的决定——也许是因为王后今夜看起来居然心情意外得不错,这让他稍微松懈了些。
“去传播幽灵和王后相谈甚欢的传言,然后对铁棘领动手。”爱斯梅瑞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平静地吩咐道:“不必留手,那里是幽灵的地盘,里面的人都已是叛党,或者是未来的叛党,包括波西·布洛迪和布洛迪家族。”
年轻的银盔骑士为那血腥意味十足的命令颤动了一下。他更深地低下了脑袋,沉声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