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首席先生,”格雷文沉默了片刻,忽然坚决地向人微微俯下身来:“是我最近心态不对,我会尽快调整过来。”
黑发青年不置可否地垂下眼睛,只是用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冷飕飕地说:“而且你怎么知道伤亡会很多?”
格雷文一愣,便听见对方异常傲慢地宣布:“与其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上,你还不如选择相信我的头脑。”
他铺开地图,放上几枚笔帽充当敌我双方,然后示意格雷文上前观看战况推演。伴随着对方的讲解,格雷文脸上的表情开始出现剧烈的变化,疑惑,惊讶,恍然大悟,最终停留在毋庸置疑的震撼上。
前世凶名赫赫的奴隶将军哪怕现在尚且处于青涩阶段,但天生的战争头脑依旧令他迅速判断出,眼前这诡谲多变、堪称天才的战术可行性极高,完全有可能在全歼敌人的同时将伤亡拉到最低。
“本来是准备在下一次战备会议时,再和你们一起讨论这版计划的。”教授微微扬起下巴,矜持地接受了对方的惊叹与夸赞。
处理好这家伙的问题后,眼见人满载而归着准备要走了,他又忽然将人叫住了。
“其实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我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得到慎重的承诺后,黑发青年分外严肃地说:“每使用一次力量,阿祖卡都会付出非常危险且沉重的代价,甚至会危及他的性命。”
神力的使用是会逐步导致共鸣加剧的——当然,远没有他所说的那样严重,毕竟对方还是一位十分年轻的新神。但是教授并不希望身边一些值得信赖的人,渐渐因对方的强大而潜移默化地认为,此人所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理所当然、不值一提的。强大并不代表着可以遮掩牺牲。
……这也是为了团队和谐,他想。
“所以这一次我不允许他出手。”在救世主陡然软下来的眼神中,暴君格外专断地宣布道:“而他听我的。”
第207章海战
不同于白日,深夜的大海呈现出一种仿佛能够吞没一切的恐怖。无论多么昂贵的桅灯,也仅能照亮眼皮底下的海域,再往前,那些深沉涌动着的海浪像是会吞吃光线似的,直到触目可及的一切都陷入一片虚无的黑暗当中,唯有脚下的海水翻滚着未知的泡沫和低语。
海神信仰因此而生。
在最大也是最奢华的战列舰光荣号上,达伦·罗斯金注视着眼前的深黑,嘴里叼着雪茄。罗斯金家族送来莫里斯港镀金的小少爷被砍掉了脑袋,失去继承人的家主震怒,眼见王庭无暇出兵,干脆不惜花费重金,派遣了三艘全副武装的战列舰驶来这座疑似“遭遇神罚”的港口城市,势要将那些胆大包天的奴隶全部吊起来烧死在海岸线上。
莫里斯港的财富堆积如山,当地商会也向罗斯金家族伸来了橄榄枝。一群奴隶而已,若能成功,既能在家主面前挣上脸,又能咬下一口油来,简直是十足的美差——假如没有“神罚”的话。
白日骤黑,动物死亡,建筑腐坏,还有失去诸神庇佑的术士,悍不畏死的奴隶,无头苍蝇似乱转的军队……在消息灵通的吟游诗人口中,莫里斯港已隐隐有了被诸神厌弃的名头。
靴底的甲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夹杂着利爪抓挠铁器的刺耳声响和含糊的嘶吼声。猝不及防的达伦·罗斯金扶住一旁的桅杆,嘴里的雪茄都掉了下来。
“该死,那东西又怎么了?!”他压低声音咆哮道:“让它安静些!”
“指挥官,它需要进食。”站在他身边的术士低声说道:“我们已经饿了它太久了。”
“就不能再忍一天吗?”达伦·罗斯金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莫里斯港那群奴隶的血肉才是最适合这畜生的晚餐。”
“……很抱歉,指挥官。”那名术士为难地回答道:“但是如果让它饿极了,发了狂,我担心它会先将我们掀进大海里。”
于是两名士兵拖着一名神情呆滞的奴隶,将那瘦骨嶙峋的倒霉鬼推进了黑洞洞的最底层船舱,又迅速将舱门牢牢锁住,生怕自己也被那怪物一起拖拽下去。
伴随着一声惊恐凄厉的惨叫,和一阵低沉的嘶吼,接下来唯余有咀嚼骨骼、撕扯血肉的细微响动,窸窸窣窣的,不少士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船舱的方向。
黄昏降临时,罗斯金家族的瞭望手终于在一片昏黄中隐隐瞧见了莫里斯港口那雕刻成四位主神模样的高大灯塔。
“打开雷霆号角。”达伦·罗斯金冷声命令道:“告诉莫里斯港人,舰队会等到太阳落山。如果在此之前他们能够交出所有反叛的奴隶头目,尤其是杀死罗斯金少爷的凶手,那么罗斯金家族会对全港曾经协助奴隶的平民犯下的罪既往不咎。”
“但是如果太阳落山之前,罗斯金家族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魔具“雷霆号角”忠诚地复刻下指挥官所说的每一句话,在莫里斯港的上空厉声回荡:“我,达伦·罗斯金,以罗斯金家族之名发誓,整个莫里斯港将会沦为一座被火焚烧成灰烬的死城!”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太阳逐渐西斜,暮光从灰黄的云彩裂缝倾泻而下,倒在紫红色的浪尖上。最左端的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的雕像已经彻底隐入阴影,而最右端的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的枪尖还闪烁着最后一抹金芒。
达伦·罗斯金有些不耐烦了。他举起手来,示意舰队炮手将炮口对准沿岸建筑和码头,准备开火射击。
但是一艘孤零零的捕鲸船突然出现在海面上,由于要在远洋和鲸鱼搏斗,获取珍贵的鲸油,它为了速度与灵活性抛弃了体型,因而在三艘庞然大物面前,它简直异常娇小,仿佛轻轻碰撞一下就会碎裂。
捕鲸船离他们越来越近,桅杆上悬挂着一条猩红的破布,被海风撕扯得猎猎作响。甲板上站着一个男人,衣衫破损,高举双手做投降姿态,头巾蒙着脸,看不分明五官,只能隐隐可见额头的黑血印记,这卑微的姿态令达伦·罗斯金挑起眉头。
投降,还是诱敌?无所谓。他冷笑一声,夺过手下的枪,对准了那人的眉心就是一枪。对方直接被炸烂了头骨,身体后仰了一下,但是怪异的没有摔倒下去——还没等达伦·罗斯金深思,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整只补鲸船顿时变成了一只火球,照红了身下的海水。
“指挥官,快看海面!”瞭望手尖叫起来,三艘战列舰的周围突然一股脑地浮现出数百个漆黑的鲸油桶,正在汩汩淌出浓稠发亮的液体,某种刺鼻的硫磺味混着油脂的腥臭扑面而来。
捕鲸船的火焰遇见油脂顿时窜得更高,迅速在海面上蔓延,竟在浪涛中顽强地燃烧着,贪婪地舔舐着战列舰的船体,几乎要窜上桅杆。
船上的人不由有些慌乱,达伦·罗斯金却是冷静下来,高声厉喝道:“慌什么!这群贱民见识短浅,你们也不懂吗?这可是有法阵保护的船,就算烧它个三天三夜也不可能被烧坏!”
但是事态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简单,有士兵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指挥官!我们的炮口好像变形了!”
达伦·罗斯金猛地推开士兵,扑到侧舷,不顾熊熊的火海向下望去。当他看见那些伴随着汹涌海水倒灌进炮管的、颜色奇怪的油脂,甚至在诡异的高温下令暴露在外的炮口都开始出现软化形变时,脸色终于变了。
法阵确实无法保护炮口,这几乎是唯一的缺漏,但是那些贱民怎么会知道——现在会炸膛的火炮到底是攻击敌人,还是攻击他们自己?
更重要的是,如果因为炸膛激怒了船舱深处的那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