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的灵魂吞噬神的灵魂……”奥雷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同为法术造诣高深的高阶层术士,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危险性,不由颇为严肃地质疑道:“这样下去真的不会出事吗?”
“不,不如说已经出事了。”他不禁想起对方突然跪倒在地的痛苦模样,甚至还有前世越来越疯的暴君,语气不由渐渐沉了下去:“吞噬灵魂会导致记忆混乱、理性衰退甚至灵魂碎裂……简单来说就是死,或者变成疯子——更何况这是神明的灵魂!”
他的好友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生气。”
刺客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还以为你不给他咖啡,是恶趣味发作,故意趁机欺负人来着。”
毕竟失去咖啡后的暴君,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几分可怜。蔫头耷脑的,暴躁且沮丧,仿佛连皮毛都散去了光泽,不再柔软蓬松。
“你也不容易,哥们儿。”他忍不住默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可是一位脾气相当偏执、也相当恐怖的陛下,要想违背对方的意愿可真是一件难事。
阿祖卡平静地盯着他:“我告诉你们这些东西,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们更好地配合他。”
一种泛着冷意的情绪在他身上凝聚,像是一层灰色的雾气。他的眼睫微微垂下,那双蓝眼睛仿佛被悲哀的月光笼罩。
“如果有一天,我暂时无法陪在他身边。”他的声音很轻柔,也很慎重,罕见地带了点请求的意味:“请你们替我……尽可能地保护他,拦住他,不要让他伤害他自己。”
玛希琳皱紧眉头,为这不祥的话语:“这是自然,但是我不觉得我和奥雷有这种本事。”
他们还能怎么做,将人锁小黑屋?尽管对方是普通人,但玛希琳就是下意识认定暴君有办法逃脱——更何况她的好友已经成神,还有什么能令他产生如此悲观的假设?
“假如连你们都拦不住,那说明他心意已决。”阿祖卡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在做一项异常艰难的决定,以至于声音很轻,轻柔且沉重:“……那就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别说这种丧气话,你选定的人,你自己照顾。”奥雷实在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忍不住往人肩膀上锤了一拳:“我所认识的那个傲慢的混蛋哪去了?”
救世主的蓝眼睛慢慢瞥了他一眼,其中熟悉的危险意味令刺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摆好了防备姿态。
但是那家伙居然没动手揍他,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你们有没有想过,神明不在人世的时候,究竟在哪里?”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回荡:“是什么令他们忽然在末世纪结束后近乎全部失去了身体,统一变成了灵魂形态?”
第202章代表
湿润的南风夹杂着海洋的咸腥,为莫里斯港港口的海水送来碎裂的浮冰,还有春季宝贵的雨水,一层薄薄的新绿在港口的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肆意挥洒着。
船坞里的小学徒正在用锉刀磨船钉。他干起活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时不时用一只沾满沥青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麻短衫的下摆,呆呆地望着窗外砖石缝隙中,一只在黄昏下颤颤巍巍的小白花。
他的师父虽然平时爱用铁尺抽人脊背,但在祭神日前后总会大发慈悲,在繁重的工作之余,指使像他这样的小崽子去街上跑腿,让他们趁机松口气——可是这几天对方不允许他出去,莫里斯港变了天,神罚降临了,以往最低贱的奴隶杀光了港口的官老爷。有传言说,他们会找出全港使用过奴隶的人,把这些人全部烧死。
小学徒不想被烧死。船坞里也有奴工,那些人甚至比他们这些小孩子吃得还要坏,却要做着最重也最危险的活计。但是现在整个船坞停运了,据说掌管船坞的罗斯金老爷死了,像师父这样的大工每天都要去“开会”,争论船坞的所属和今后的命运。
“嘿!”
有人敲了敲窗沿,小学徒一个激灵,想起师父的嘱咐差点扭头钻进鲸油桶后。但是当他看到窗外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时,神情不由放松了些许。
“你找谁?”他握紧锉刀,警惕地问道。
“我不找谁,我问路。”那孩子冲他咧了咧嘴:“你知道市、市,呃,市啥来着……”
“市政厅。”一个健壮青年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那孩子嘟嘟囔囔着缩了缩脖子,躲到一边去了。
那个水手打扮的男人将脸贴过来,往屋内望了望,见小学徒有些惊恐地盯着他,他干脆掏出两枚铜币塞了进去:“小鬼,你知道市政厅该怎么走吗?”
“二哥你怎么花钱大手大脚的。”离开船坞后,杰克·拉比有些不满地冲他的兄长抱怨道:“从卡萨海峡跑来莫里斯港,一路没少花钱。问个路而已,干嘛还要给他铜币。”
“你小子,这叫该省省该花花。”艾斯克·拉比啧了一声:“我来过莫里斯港,当地的小孩会跑来给外地人当向导赚钱。钱给够了就热情周到,但如果遇上抠搜鬼,必定是要坑人一把,说不定还会把那些外地商人引到专门绑票贩奴的黑店里。”
“很快就会不一样了。”杰克忍不住嘀咕:“诺瓦先生在这里,他说要废除奴隶制嘞。”
“哪有这么简单。”艾斯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在这里有个屁用,一个文文弱弱的大学教授,恐怕连锤子都挥不动。”
“那二哥你离开贼鸥码头跑来这里干什么?”杰克怀疑地盯着他:“难不成你是来找玛希琳姐姐的?”
艾斯克张了张嘴,最终恼羞成怒地往弟弟背上扇了一巴掌:“小孩子家家别问东问西,讨嫌鬼!”
……
市政厅里,忙得晕头转向的格雷文一抬眼,便瞧见了黑发青年站在门口的身影,他愣了一下,连忙离开办公桌,快步上前:“幽灵先生,您来了!”
晚上好,对方冲他庄重地点了点头。格雷文怔了下,有些不太适应地回应问好后,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安保已经安排好了,贵族代表一个都没来,我们发出的所有请柬全部了无音讯——商会倒是派了人过来,不过不是会长,而是下属的理事。至于神殿方面,只有爱欲神殿表示会派祭司前来参会。”
“早有预料。”黑发青年平静地说:“本次会议与贵族自身的利益是针锋相对的,他们属于‘被清算’的对象,不来也是正常,不必过于在意。”
这甚至称得上“倒反天罡”——要知道在银鸢尾帝国的任何决策性组织,贵族、教士甚至大商人才属于决定性成员,能大发慈悲分给平民一两个席位已算是“公平”,哪有一个由奴隶组建、且成员中平民与奴隶占据绝大多数的组织反过来邀请贵族的道理。
深感受到奇耻大辱的贵族们自然不屑于搭理这个崭新、稚嫩且混乱的组织。在他们看来,这些奴隶不过是一群趁火打劫、小人得势的暴民,等周边城市调遣来军队,立马便会重新滚回铁笼子里,何必自降身份和他们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