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那些妓女。”教授面无表情地说:“之前我就感到奇怪,按照奥雷·阿萨奇所说,她们的最佳目标,应该是一些初出茅庐、年轻贫穷的外地水手,他们身强力壮,可以在黑市上卖出好价钱,家境贫穷则意味着这些人哪怕无故失踪也不容易被找麻烦,其次才是一些外地小富商。”
“——但事实上,尽管不明显,她们刻意热情招揽的客人中,参杂着奴隶。”
阿祖卡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您是说,这些妓女很有可能承担了某种‘传递信息’的职责?”
“没错。”教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他喜欢和聪明人讲话:“当然,起初这只是一种推测,街角的阴影里有人在监视她们,大概是奴隶商雇佣的打手与眼线,所以她们互相放哨,发现不对时就故意一拥而上,甚至为了‘争夺客人’争吵或斗殴,刻意遮掩那些人的视线——然后我发现了一名妓女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一名奴隶的手心里。”
黑发青年的语速变得快了起来:“所以我让奥雷·阿萨奇和玛希琳去收集相关情报,包括奴隶市场价格变动、港口大型运奴船的行踪、黑夜神殿的动向等等,许多线索指向奴隶市场——从我们目前掌控的信息来看,莫里斯港大概率隐藏着一只由奴隶自发组建起来的反抗力量。”
“我对它很感兴趣。”最后,教授做出了总结:“但是首先,我们要想办法接近它。”
得知这一切后的奥雷·阿萨奇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所以你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找我假扮成奴隶商人?”
“你最合适。”教授有些不满他的语气,招数确实老套,但好用就够了:“玛希琳小姐是女性,阿祖卡的脸,他们都太过显眼。就算你是血色公爵的儿子,但身为刺客,不要告诉我你不擅长变装和模仿——最重要的是,你应该见过许多奴隶商贩,也了解其中的门道。”
奥雷:“……”
该死的,他说服他了。就像之前晕晕乎乎得被牵扯着进入不可触碰的思维漩涡深处,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听说过的,让他忍不住打冷颤——但总有个声音在他内心深处低声重复,那个人是对的。
一场谈话也许就能令术士的共鸣回路产生重大变化,无论是衰弱崩塌还是加固生长,这便是神学家存在的重大意义之一。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奥雷忽然觉得对方像是来自几百年之后的存在,然后将人类几个世纪以来不断跌倒又不断爬起的历史压缩成了精简的几十分钟,独断而专横地冲着他倾倒而下,他“不被允许”失误,理所当然地要求他朝着“真理”所在的方向艰难爬行。
……太过傲慢,一如既往的傲慢。
当他离开暴君的房间时,他的那位好友就站在对方的房门外,悄无声息,唯有一双眼睛如融化的黄金,以至于将刺客吓了一大跳。
你的灵魂本源稳住了,但是黑夜神的气味也淡了,好友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后如此指出,而这会引起黑夜与死亡之神的警觉。
奥雷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巨大的冲击甚至让他无力深究这两个将他的心态变化都算计在内的混账。
怪不得这俩家伙能牵扯到一起,哪怕在浑噩中,他还是忍不住想,如出一辙的傲慢与冷酷——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去不由自主地思考,去……发挥暴君口中的“主观能动性”。
……真是可怕的家伙。
可怕的家伙还在兴致勃勃地为他们编造人设,被迫领到丧尽天良奴隶贩子这一角色的奥雷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
“明明有混淆法术,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复杂?”
是,他承认光瞧某人的脸,一看就是能在奴隶市场拍卖出传说级高价的,但是一想起这家伙究竟是谁,尤其是想起前世的被坑害经历,简直让他胃痛不已——更别提暴君对他自己也毫不留情,编了一套分外凄惨的设定。
为了自己的肠胃着想,奥雷还是忍无可忍地当众质疑起那位陛下的决定——不过也许是看在他之前的坦诚的份上,对方的声音虽然没什么温度,但终归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我们的目标是接触一群奴隶,虽说总归都是欺骗,但也要考虑后续的问题,而混淆法术相当于彻底埋下了冲突的种子。”
“最简单的例子,”教授冷飕飕地盯着他:“奥雷·阿萨奇,如果我是依靠混淆法术强逼逐影者参与白塔大学学生暴动,使他们被迫牵扯进与教廷相对抗的复杂局面,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奥雷沉默了一下:“……我会竭尽所能杀了你。”
“很好。”教授优雅地冲他点了点头:“现在你明白了。”
“还有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一定要喊我全名?”诺瓦一愣,便瞧见刺客头子双臂抱胸冲他挑起眉来:“你看,你喊玛希琳叫玛希琳小姐,喊阿祖卡也是直呼其名——但是你总会连名带姓的叫我。”
在逐步脱离信仰的过程中,“阿萨奇”这个姓氏在刺客头子耳中简直变得分外刺耳——他早就想说了,这人是不是在搞区别对待?
教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把刺客看得浑身一阵毛骨悚然,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有没有可能,”诺瓦冷冷地说:“那是因为你的愚蠢毁了我的宿舍,我的收藏,还有我的眼镜——而我还在生你的气?”
奥雷:“……”
从阿祖卡口中得知事件始末的玛希琳开始在一旁狂笑。
刺客头子分外抓狂地在原地转了一圈,他忽然觉得和这种家伙较劲的自己简直幼稚得要命,太幼稚了,他都活了两辈子,而这家伙还在为了昆虫的尸体发脾气——道歉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开口了。
“我的黑夜——”艰难地吞下了早已习惯的祷词口癖,奥雷头痛地承诺道:“对不起,尊敬的陛下,我错了,我一定会原样赔偿您的损失,这样可以了吗?”
别再连名带姓地叫他,他快要对“阿萨奇”一词产生心理阴影了。
教授颇为不满地皱起眉来:“不要叫我陛下。”
这家伙之前大搞迷信就算了,怎么现在开始大搞封建迷信。
一时嘴瓢的奥雷:“……好的,诺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