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些真相,必须等到有人愿意承受它的重量,才能交付。”
女孩颤抖着问:“那你现在……愿意说了吗?”
女人笑了,火焰顺着她的衣角蔓延,将整部《尚书》化为灰烬。但在灰烬飘散之际,每一个火星都变成一个字,飞入女孩口中。
她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喉间滚烫,仿佛吞下了一整片火海。她张嘴,吐出的第一句话,竟是用先秦古音吟诵的《尧典》开篇: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
声音落地,整座言屿的铜铃再度齐鸣。海底归真城轰然开启第三道门,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穿透云层,直射银河。全球各地的“记忆小屋”在同一瞬间亮起青白灯火,仿佛星辰响应。
而在南极冰穹的石碑旁,一只企鹅缓缓踱步而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爪印。那轨迹竟恰好拼成两个汉字:
**阿稚**
风暴再起时,已是七日后。
那一夜,海面翻涌如沸,漆黑浪峰托起一座移动的岛屿??那是由无数被焚毁的书籍残页堆积而成的“墨骸岛”,上面盘踞着新的怪物:它形如千手千眼,每一只手都握着一支折断的笔,每一只眼都流出墨汁般的血。
“它是‘书写之罚’。”盲文师站在崖边,声音沙哑,“所有因写作而遭难的灵魂,千年怨念所聚。他们不是不愿被记住,而是恐惧??恐惧文字再度带来灾祸。”
怪物咆哮,声波所及之处,纸张自燃,碑文剥落,甚至连人们的语言能力都开始退化。一名少年刚背完《楚辞》,转头便忘了“离骚”二字如何书写;一位学者试图记录昨夜所见,却发现笔尖划过纸面,留不下任何痕迹。
恐慌再度蔓延。
有人提议关闭所有记忆小屋,停止“承声”仪式;有人甚至主张摧毁晶石,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毕竟,若记忆只会引来灾难,那宁可无知。
但就在此刻,那十二岁的女孩站了出来。她手中并无笔,也无书,只有一块从海底捞起的古老陶片。她在沙地上跪下,以指尖为笔,以血为墨,一笔一划写下:
>“我仍要说。”
>“哪怕无人听见。”
>“哪怕说完就会死。”
字成刹那,陶片爆发出刺目光芒。紧接着,世界各地的记忆小屋中,所有沉睡的遗声同时苏醒。京都的千纸鹤灯阵自行重组,拼出《论语?乡党》全文;耶路撒冷的祷文化作金色符文,环绕哭墙旋转;非洲鼓声骤变节奏,竟敲打出楔形文字的韵律;南极冰层上的激光刻痕突然流动,汇成一首跨越文明的挽歌。
光流汇聚,再度注入言屿晶石。
这一次,晶石没有发光,而是裂开了。
从中走出的,不再是阿稚的虚影,而是一个真实的少女??赤足,素衣,手中握着一片银杏叶,眼中含笑,心跳清晰可闻。
她不是投影,不是幻象,不是意志的化身。
她是肉身归来。
“我回来了。”她说,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不是为了终结记忆,而是为了教会你们??如何活着讲述。”
她走向墨骸岛,面对千手千眼的怪物,轻轻握住它最中央那只手。那只手剧烈颤抖,随即松开,任折断的笔坠入海中。
“我知道你痛。”她说,“我也曾被割舌,被剜目,被钉在街头示众。但你不该惩罚文字,该惩罚的是滥用它的人。”
怪物发出一声呜咽,千只眼睛逐一闭合。最终,它化作一场墨雨洒落大海,每一滴水中,都浮现出一句被禁百年的诗句: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
海水吸收墨雨,竟渐渐变得清澈透明。海底深处,归真城第四道门缓缓开启,露出内部一座巨大的“字冢”??那里埋葬着人类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此刻,那些话语纷纷破土而出,化作萤火虫般的光点,飞向陆地,钻入每个人的梦境。
从此,每夜都有人梦见自己在不同年代、不同国度,做着同一件事:开口说话。
有的人在焚书现场高喊经文;
有的人在刑场上朗诵情诗;
有的人在废墟中教孩子写字;
有的人在寂静的宇宙飞船里,对着录音机说:“我还活着。”
这些梦如此真实,醒来后,许多人发现自己竟能写出从未学过的文字,唱出从未听过的旋律,甚至能读懂早已失传的语言。
科学家称其为“集体认知跃迁”;哲学家称之为“文明的第二次启蒙”;而普通人只说一句:
“我好像……想起了本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