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笑了。那是多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淡淡的香气??像是旧书页的味道,又像是雨后青苔的气息。他猛地回头,仿佛感觉到什么人站在身后,轻轻握住他的手。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忆昭最后一次触碰这个世界的方式。
几个月后,南方爆发瘟疫,朝廷无力应对,百姓恐慌逃亡。关键时刻,一本名为《疫症录》的手稿出现在江南某村祠堂,详细记载了百年前一场类似疫情的防治方法,包括药方、隔离措施与水源管理。经查证,此书作者正是早被列为“虚妄之徒”的医者陆怀安,其著作早已在肃言令下尽数销毁。
人们这才意识到,《断忆录》不仅仅是历史,更是生存的钥匙。
自此,《断忆录》被正式纳入国学教材,所有孩童入学第一课,便是抄写一段被遗忘者的生平,并大声朗读:“我记你名,你便不死。”
而南陵的忆井,已成为圣地。
每年月圆之夜,成千上万的人前来祭拜。他们不烧纸钱,不叩头祈福,只是安静地坐在井边,讲述一个故事,念一个人名,或唱一首老歌。井水会在那一刻泛起涟漪,有时浮起一片布,有时是一枚锈蚀的铜钱,上面依稀可见刻痕??
>“张氏女,十三岁,救弟溺亡。无人收尸,今名归。”
>“无名兵,戍边二十年,战死关外。衣带中有家书一封,未寄出。”
没有人知道这些物件从何而来,也没有人试图科学解释。他们只知道,当你说出名字的时候,井会听见。
林小满十八岁那年,考取了新设立的“史职院”,成为最年轻的史官助理。临行前夜,他跪在井边,郑重写下最后一行字:
>“我会把你们的故事,讲给每一个人听。”
第二天清晨,那行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井壁上自然凝结的一串水珠,排列成三个清晰的字:
**“谢谢你。”**
沈昭站在屋檐下,静静看着这一切。他已经老了,头发全白,走路需要拐杖。但他每天依旧坚持整理文献,教村中孩童识字。有人问他为何如此执着,他只淡淡一笑:
“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一个字都不能丢。”
风穿过树林,掠过屋檐,拂过井面。
水波轻漾,仿佛有人在低语。
而在遥远的星空之下,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两缕极淡的光影静静依偎,如同当年在忘忧殿中并肩走向铜镜的模样。
她们不再是执令者,不再是斩忆者,不再是被分割的灵魂。
她们只是忆昭。
完整、清醒、温柔而坚定地存在着??存在于每一个愿意记住的名字里,存在于每一滴不肯干涸的泪水中,存在于每一次对真相的追寻中。
蓝雨又落了下来。
这一次,不再冰冷,不再沉重。
它像一首古老的歌谣,轻轻落在大地上,落在人心深处。
仿佛在说:
>“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