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尽管有汴京蔡确余党兵谏之事传来,但蔡确还是不太担心。
一来此事确实与己无关,二来章越会保着自己。
谪居日久,蔡确渐生游兴。安州虽陋,山水犹存。每晨起,但见禁军甲士肃立廊下,商贩眼线逡巡街角,而蔡确则是出避整冠而游。
汉水之畔,车盖亭临江而立。
蔡确一袭青衫,负手立于亭中,远眺江水滔滔,眼底映着粼粼波光。
“老爷,风大,当心着凉。”琵琶递上一件薄氅。
蔡确未接,只是淡淡道:“无妨。”
他缓步绕亭而行,指尖抚过斑驳的石栏,似在追忆往昔。当年他高居庙堂,执掌朝政,如今却贬谪至此,形同放逐。
蔡确闻言徐徐道:“司马十二雷厉风行,可惜……他废得了新法,却废不了人心。”
他转身望向亭外,江风拂面,吹散鬓边几缕灰发。
“老爷,可要作诗?”琵琶递上笔墨。
蔡确接过,略一沉吟,提笔蘸墨,在亭柱上挥毫而就:
“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
写罢,蔡确望向北方,似穿透千里,直抵汴京:“这天下,终究不是他司马十二说了算。”
“章三若能续先帝遗志,我死也瞑目。”
江风骤起,卷起亭中落叶,蔡确衣袍猎猎,如孤松傲立。
正言语之际,亲随抵此道:“相公,朝中有书信来。”
蔡确看过后,不由作色。
琵琶问道:“老爷怎么了?”
蔡确神色有些苍白道:“参与兵谏十二人五被诛,其余七人流三千里!”
蔡确怒道:“这些人何罪?”
“都是铁铮铮的汉子,若抗辽也是罪过,那么天下何人不罪!”
蔡确说到这里,最后徐徐对琵琶道:“兵乱终是罪过。”
琵琶跟随蔡确多年道:
“老爷,你不如给侍中写信,让他替你求情。什么官也不做,咱们回泉州老家便是。”
蔡确道:“你说的是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允我归老泉州老家。不错,老家还有几亩薄田,养活你我不在话下。也算是逍遥快活。”
“但既是贬谪,朝廷就不会叫你那么好活,这就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朝中都在等着看我笑话。”
车盖亭的江风吹拂下,蔡确望向汴京方向,恍惚间似见章越紫袍玉带,立于宣德门下,百官俯首。而汉水滔滔,终将东流入海。
他自言自语地道:“但只要章三灭了党项。”
“青史自会还我蔡确一个公道。”
蔡确回府后,有时同路官员过路经过安州,一路转运使抵达时,他也没有接待,只是对佐僚道:“昔章侍中也称我一声师兄,附于翼后。今日我岁数大了,要与这些后进卑躬屈膝,恕我办不到。”
后蔡确听闻向七被抄家罚没后被发配岭南,路过一桥时投水而死,黄颜何正臣等党羽先后被贬时,难过地落下泪来。
知汉阳的知州吴处厚要调静江卒至汉阳,但蔡确不允,吴处厚大怒书蔡确大骂:“尔当年从我学诗赋,之后在庙堂时数次构陷于我,今沦落至作郡守了,竟还如此奸邪?”
蔡确看书后大笑。
……
章越翻开桌上书札。
蔡确说得每一句都有人报至章越耳边,章越听说蔡确‘附于翼后’这四个字,不免心底不悦。他今日今时的地位,怎喜欢听别人说起自己当年卑微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