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码头的风跟掺了沙似的,刮得“悦来客栈”的蓝布幌子“哗啦”乱响,吴世安缩在二楼天字房里,对着黄铜镜子扯帷帽,把半张脸都罩进阴影里。妈的,这才逃出来半个月,他眼眶陷得跟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原本油光水滑的绸缎褂子也皱成了腌菜,哪还有半点钱塘钱庄大掌柜的派头?枕头底下压着个油布包,里面是卷走的200万两里抽出来的10万两银票,他摸了摸,纸角都被汗浸软了——这玩意儿哪是银子,分明是催命符!
“张老板,洋行小李又派人来催了!说您再不去,今天的存银额度就满了!”伙计敲门进来,手里的描金托盘擦得能照见人影,眼神却跟黏在吴世安帷帽上似的。这“张老板”天天说做海货生意,却连个货箱都没见着,天天躲在房里磨磨蹭蹭,傻子都知道不对劲。
吴世安喉结滚了滚,把银票往袖袋里一塞,声音压得跟蚊子叫似的:“知道了,这就去。”下楼时刚踩住楼梯,就听见大堂里有人拍桌子喊:“钱塘钱庄那吴世安真不是东西!卷了200万两跑了,我娘拿着十张空票兑不到银,哭晕在钱庄门口!”吴世安吓得腿一软,差点滚下去,赶紧把帷帽檐又往下压了压,连脖子都用围巾裹得严严实实,跟偷鸡的黄鼠狼似的溜出客栈。
英国汇丰洋行的门脸倒是气派,玻璃擦得锃亮,柜台后的小李正拨着算盘,抬头看见吴世安进来,眼皮挑了挑——这主儿连着三天来打听存银,每次都只问不存,说话还吞吞吐吐,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指定有问题。
“劳驾,存10万两,入‘张’姓账户。”吴世安把银票往柜台上一推,手指死死扣着台面,指甲都泛青了。小李拿起银票,指尖刚碰到纸角就顿了——这是钱塘钱庄特有的桑皮纸,再翻到背面,一行极小的“咸丰三年钱塘分号吴记”赫然在目!他上个月刚帮老家表哥兑过钱塘的票,表哥说这“吴记”印是吴世安独有的,全杭州就他敢把自己的姓刻在票上,说是“显身份”,现在倒成了认人的戳子。
“这位爷,您这银票是钱塘的?”小李故意皱眉头,手悄悄摸向桌下的铜铃——这是跟密查队约好的信号,一摇铃就带人冲进来,“我们洋行只收本地票,得验验真假,您稍等。”
“验什么验!”吴世安腾地站起来,嗓门突然大了,帷帽都歪了,“我这票是正经生意来的!你们是不是故意刁难?”他一着急,露出半张蜡黄的脸,引得旁边几个洋商抬头看,眼神里满是看戏的意味。
小李心里冷笑,面上却陪笑:“不敢不敢,就是走个流程。”可还没等他碰到铜铃,吴世安突然一把抢过银票,转身就往门外跑:“老子不存了!你们这破洋行,老子还不稀罕!”
“想跑?晚了!”门后突然冲出西个人,为首的密查队队长老赵攥着铁链,“哗啦”一下拦在门口。吴世安慌不择路,往旁边的窄巷钻,可巷子堆着渔民晒的渔网,他脚一绊,“扑通”摔在地上,袖袋里的银锭子“叮叮当当”滚出来,亮闪闪的在青石板上蹦,瞬间围过来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老赵踩着他的手腕,疼得吴世安龇牙咧嘴,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账册:“吴大掌柜,别装‘张老板’了!这是从钱塘钱庄搜的账册,你看看上面的字,跟你银票背面的‘吴记’印,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吴世安趴在地上,眼泪鼻涕混着地上的泥往下淌:“不是我!我是做海货的……”
“还嘴硬?”老赵蹲下来,一把扯掉他的围巾,露出脖子上那颗黄豆大的黑痣,“钱塘钱庄的老账房说了,他们掌柜左颈窝有颗痣,你这痣长的地方,分毫不差!”旁边的兄弟己经把他的行李箱拖过来,“哗啦”一倒,里面的绸缎、洋表,还有几包没开封的鸦片膏全掉出来——这是他准备带到天津讨好金满堂的,现在全成了罪证。
“是金满堂!都是金满堂逼我的!”吴世安急得大喊,嗓子都劈了,“他让我滥发空票,还让我卷款跑路,说要是被抓了,就把所有罪责推给我!”
“少喊冤!”老赵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提起来,铁链“咔嚓”锁在他脖子上,“你卷的200万两呢?除了这10万,剩下的藏哪了?老实说,还能少挨几顿板子!”
“我存洋行了!宁波洋行10万,还有50万转去天津洋行了!”吴世安喘着气,跟倒豆子似的往外说,“金满堂还跟漕帮的刘龙头合伙抽漕银的三成,我亲眼看见他们在金丝楠木马车上分赃!”
围观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喊:“这就是卷钱的吴世安!抓得好!”“我家还有三张空票呢,得让他还银子!”有人捡起地上的银锭子扔他身上:“黑心钱!你也配花!”吴世安被砸得首咧嘴,却不敢躲——他现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小李凑过来跟老赵低声说:“赵队,查了,他在我们这儿存的10万,账户名是‘张’,还有笔50万的转账记录,收款人是天津汇丰的‘金’姓账户,指定是金满堂的!”
老赵冷笑一声,拍了拍吴世安的肩膀:“行啊吴掌柜,跑都跑了,还不忘给金满堂送钱?放心,到了大牢里,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说——金满堂的那些破事,你知道多少,都给老子吐出来!”
吴世安耷拉着脑袋,被铁链拖着往洋行里走,帷帽掉在地上,露出那张惨白的脸。阳光刺眼,他突然想起半年前,自己还坐着八抬大轿来洋行,洋行经理亲自出来迎接,端着红酒跟他称兄道弟,现在却成了阶下囚——都是那该死的空票,都是金满堂画的“发财饼”,最后把自己坑进了死胡同。远处海面上,一艘挂着英国旗的船正扬帆,那是他原本计划逃往上海的船,现在倒像在看他的笑话,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