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五百米。
冰层尽头,一片广袤的海底平原展现在眼前。而在平原中央,静静卧着一艘奇特的船只??它由整块浮木雕成,船身布满螺旋状刻痕,每一圈都对应着不同季节的星位。船头立着一根骨制桅杆,顶端悬挂着一颗被冰晶包裹的心脏,仍在极其缓慢地搏动。
“那是……活的?”尤莉惊呼。
“不,是‘暂停’。”来生泪喃喃道,“心跳被冻结了,但律动还在延续。就像歌声卡在最后一个音符,既未终结,也无法重启。”
李昭走出穿梭艇,脚踩在覆盖细雪的海底沉积物上。每一步都激起一圈微弱的光环,像是大地在回应他的到来。他举起共鸣器,启动脑波同步程序。
意识沉入深处。
他想起西伯利亚的孩子围坐在篝火旁,用鼻音哼出驯鹿迁徙的路线;想起雨林巫医敲击树干,召唤祖先附体;想起东京庭院中秋夜诵诗的老妇人,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想起南太平洋鲸鱼那贯穿天地的吟唱……
这些声音在他脑海中交织、变形、重组,最终凝聚成一段从未存在过的旋律。它没有歌词,却饱含意义;它不依循任何已知节拍,却自有其节奏。它是悲伤的,因为记住了太多消逝;它也是温柔的,因为它仍愿被听见。
他“唱”出了第一个音。
无形波动扩散开来。
刹那间,整片冰原震动。
那颗冰封心脏猛然一缩,随即舒张,喷出一道淡蓝色的光流。光顺着船体刻痕蔓延,点亮每一处符号。整艘歌舟开始发出低鸣,不是回应,而是**追问**??你在唱什么?你为何而来?你是否真的懂我们的痛?
李昭继续“唱”。
他“唱”出人类如何遗忘语言,如何抛弃传统,如何用机器取代记忆;他也“唱”出仍有无数人在深夜翻阅古籍,在废墟中寻找残碑,在风暴中守护火种。他“唱”出万事屋的存在,不是为了复活过去,而是为了让未来还能听见那些差点消失的声音。
歌舟的鸣响变了。
从警惕转为哀伤,再从哀伤化作接纳。
冰层裂开细纹,一道道纵向延伸,如同泪水划过脸庞。海底沉积物翻涌,露出更多遗物:骨哨、皮鼓、刻满符文的石板……它们全都开始共振,加入这场跨越千年的合唱。
突然,警报响起。
“李昭!你的脑波出现异常!”尤莉的声音穿透通讯,“共鸣强度超出安全阈值!再这样下去你会失去自我意识!”
屏幕上,他的α波近乎消失,θ波剧烈震荡,δ波则呈现出类似深度冥想或濒死状态的特征。他的身体虽站立不动,但瞳孔已完全扩散,嘴角却带着笑意。
“他在把自己交给那首歌。”来生瞳握紧扶手,“他正在成为旋律本身。”
“切断电源!”来生爱大喊。
“不行!”来生泪制止,“一旦中断,不仅他会崩溃,整艘歌舟也会重新陷入冻结!那首歌需要完成,否则一切将回到原点!”
就在此时,李昭的意识已然脱离肉体束缚。
他看见了阿纳克图。
那位最后的歌者身穿兽皮长袍,站在暴风雪中的独木舟上,双手高举向天。风撕扯他的头发,雪灌满他的口鼻,但他仍在歌唱。每一个音节都被寒气冻结,坠落成冰珠,嵌入船板。当他唱到最后一个词时,心脏停止跳动,身体僵直,整艘船沉入裂开的冰缝。
可他的歌声没有结束。
它沉入海底,缠绕在洋流中,寄居于鱼类的游动轨迹,藏进北极熊的脚步节奏里。它等待着,千年如一日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