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替我把解释都想好了,他说——这是少不更事的依赖,幻觉似的,三年五载就该像病症一样消退了。
陆洄看萧璁的神情,认为这人根本没明白,至少是在敷衍。
他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觉得周身的疲惫和不适海啸般席卷四肢百骸,转瞬不省人事。
片刻后,萧璁动动手指,把袖中昏睡符烧了个粉碎。
他板板正正坐在车厢另一半,什么举动都没有,只穷究般观察着陆洄,目光从惨无血色的面颊开始顺着全身皮肉骨骼细细描摹,连衣袍的褶皱都深深烙在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萧璁终于出手,强硬又温和地把人昏迷时下意识靠向车壁的身子扳过来,整个靠在自己怀里,又从这个角度观察了一会他眉心微蹙的睡颜。
这张嘴此时终于不伶牙俐齿了,反而有种触目惊心的脆弱,萧璁用拇指重重碾过那双不近人情的唇瓣,报复够了,又顺着袖袍摸到陆洄薄薄的手腕,想探一下脉搏,却在这顿住了。
这人昏迷时竟然还紧握着右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陆洄泡在尔虞我诈里这么多年,表面如何随性恣意,私下总是保持着一定警惕,但他面对好徒儿却从来十分放松——不然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撂倒。萧璁神色一暗,顺着指缝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接着浑身冰凉,彻底清醒。
——那不是那枚盘旋在他揣测里的追踪符,苍白的手掌中,分明只有一片鲜艳刺眼的血迹。
*
陆洄睁眼时天色仍是黑的,榻前只有一个打瞌睡的齐罗,他连抬手遮灯光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半阖上眼皮,把头偏过去:
“什么时辰了?”
他已经觉不出自己的体温是否正常,却能发现露在外边的双手、面颊和脖颈被人用清水擦拭过,衣物换了贴身柔软的,连长发都被人细细拢到枕后。
这肯定不是心眼比烧饼大的大师姐能想到的。
陆洄心头一团乱云,逃避似的把头埋进床褥间,接着闻到了衣物上的淡梅香。
熏香从前一直是下人干的活,他其实不在意,但一向食不厌精,日子长了,王府的下人也咂摸出他偏好哪几种味道,会顺应季节换着熏。
如今他已经算个光脚草民,早该摒弃这样陋习,可萧璁却总默不作声地给他把衣物按原来的习惯收拾好,只是不知道怎么,永远是一水儿的梅香。
“三更了。”齐罗掰手指,“喏,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但离我估计的时间还早,你急什么?”
当然急,陆洄腹诽,心得像你这么大才能晕一天吧。
“他呢?”
“撵回偏房了。”
齐罗顺畅地理解了这个代指:“一天一宿没睡,眼睛熬的通红,人都快疯了——但病有轻重缓急,还是先救你小命要紧。我叫他进来喂药?”
“不用。”陆洄作势起身,“我自己喝。”
齐罗“哦”了一声,毫无同情心地递过药碗:“你这次可作了个大的,风寒转成肺热,连着旧伤复发,弄不好又要咕咚一声歇菜——和你的好堂妹聊什么了,这么拼命?”
“没什么。”陆洄尝了一口,苦得皱起鼻子,“那些我心里有数,江安这锅水已经烧得滚沸了,过不了多久,一定有解。”
他没说两句又咳起来,瓷勺敲敲打打泼出一半药汤。齐罗的良心终于过意不去,刚想接手,唐突看见他稳了稳手指,像从身体里剥出个巨人一样重新端起药碗,一仰头——喝完了。
然后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陆洄咳得面色发红,好悬没把刚灌进去的药都吐出来,气喘吁吁道:
“呼……长痛不如短痛。一气儿捅穿了,总比断断续续闷着好。”
“长痛不如短痛,”齐罗可能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了,木然地重复了一遍,“这和你‘心里没数’的那部分有关吗?”
陆洄心里如遭雷击,半晌神色复杂地与她对视了一眼。
“……你也发现了?……阿璁的事?”
“嗯。……嗯?”齐罗先承认,然后疑惑地回视:“你这副表情干什么?”
“我不该这样吗?”陆洄有气无力,“……那你确实是波澜不惊。”
他偏过头脱力地咳了几声:“这人脑子轴,也是有点真疯……要是转不过来怎么办?”
如果我怀疑得没错,有皇帝这样的前车之鉴在,这次我是否该……早些抽身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