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揉了下额头,宫人送茶上来,皇帝捻了茶盖,朝里头瞥了一眼,没喝。
宫人有些紧张,卿云不在这里,皇帝又变回了原先那个皇帝,哪怕温和静默,也叫人喘不上来气,幸好皇帝什么也没说,只是没喝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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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夜宴,热闹非凡,卿云在院子里头都听到了动静,似是在舞狮,卿云倒也不想去,宫里头设宴,无论多热闹好看的节目,内侍都不可能盯着瞧,得低头垂首,时刻关注主子,便是欣赏百戏的王公大臣们也都不可能全心享受,全都悬着一颗不能出错的心,即便卿云不在乎,大大方方地看,见了满宫廷的假人,他也腻得慌。
卿云自要了些酒菜,又要了些栗子花生红枣糖饼等烤着吃。
屋里头炭盆太热,卿云开了门,搬了躺椅,就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方向,看着院中景色,一口热酒,一口酒菜,再剥两颗烤了炸开的甜栗子扔嘴里。
卿云酒量中等,一壶酒下去,已有了几分醉意,举起酒杯对着天上的繁星遥遥一敬,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想,他大约一辈子也忘不了长龄。
他在他心中永远是最好的。
因为如此,便仿佛,当年的他也是最好的。
卿云轻吸了口气,时光荏苒,他对长龄的思念已没有刚失去他时如此强烈,甚至比起思念长龄,对秦少英的恨都要更浓烈三分。
人的心,便只有那么大,哪站得下那么多爱恨情仇?总有要让路的。
长龄……你后悔吗?遇上你,是我的幸事,遇上我,却是你的不幸……若有来生,还是见面不识吧。
卿云眼眶微热,再拿了第二壶酒饮下。
寒风轻轻拂过,垫在身下的狐裘皮毛柔软地擦过面颊,这狐裘是卿云自己在库房里头挑的,这些东西皇帝从来随便他挑,都谈不上什么赏不赏的,缺了便要就是,今年冬天那么冷,卿云却热得只着了单衣在这儿吹风。
这种日子,和在山上冻得瑟瑟发抖必须两个人抱在一块儿的日子相比,卿云卑劣地想要全都要。
前几日下了场雪,院中新插的红梅藏在雪中,煞是好看,来喜也没了,卷入皇子之争中,能活命的有几个?
卿云举起酒杯,贴在唇畔,又是一饮而尽。
旁人死不死的,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只要自己活着,有好日子过就好了。
“吱呀——”
院门被推开,来人披着玄色大氅,星光满天之下,卿云神色迷离,一时没分辨出来人到底是谁,直到那人带着寒气靠近,卿云才发觉,是李照。
他是在做梦吗?可是他为什么会梦见李照来看他?他恨李照的。
卿云定定地看着解开大氅的人。
“你喝醉了吗?”
卿云摇头。
“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找了个借口从席上出来,父皇瞧见了,我估摸着也留不了多久……”
李照俯下身,手掌摸了下卿云的脸,“脸怎么那么烫?”
卿云竟很平静,他觉着这实在有些像梦,便回道:“炭火太旺,还喝了酒。”
李照难得见他这么老实的样子,心下怜爱更甚,手掌在他面上反复摩挲,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
“我来这儿,是为了带给你一样东西。”
卿云手掌里头被塞了什么,他有些迷茫地举起,在看到那串玛瑙络子时猛地瞪大了眼睛,酒几乎醒了一半,他扭头看向李照。
李照神色温和,他从来都是如此君子端方的模样,从前卿云只觉得他虚伪恶心,现下却有些动摇起来。
李照什么都没说,卿云也什么都没说,只眼中微微含泪。
二人便这么静静对视了片刻,李照才在他耳边轻声道:“便说是我的。”
卿云身上一颤,立即明白了李照的意思。
若皇帝问起,便说这络子是李照的。
卿云眼神游移,他看着李照,他心里有些慌,李照一定是知道了,想明白了这在寺里头被珍藏的络子实则是他给长龄的。
李照明白了之后,来把他还给他。
他明白他对长龄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