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以为,消除痛苦就能带来和平。”苏璃收回手,声音冷如寒霜,“但他错了。真正的和平,是允许痛苦存在,并有人愿意为之停留。”
阿木尔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也听见了‘少年’?”
苏璃点头:“在第七次尝试自杀的夜晚,我梦见了一片灰雾之原。他站在我面前,说:‘你有权记住,也有权选择是否遗忘。但你不能替别人决定。’”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泪光,“然后他给了我这个盒子,说:‘去找到那个还在熬药的人。告诉他,桥需要两头才能立住。’”
阿木尔握紧铜片,感受着它与源核之间的共鸣。过去,他以为自己是在对抗“归寂”,如今才明白,真正要做的,是重建一种新的平衡??既不否认安宁的价值,也不剥夺真实的权利。
几天后,他们在草原中央搭起第一座“双频驿站”。结构简单:一张长桌,两台录音机。一台接收“真实之声”,另一台则接入经过处理的“宁静频道”??那些渴望安眠者的梦境低语、冥想引导、催眠音频。规则只有一条:任何人可自由选择进入哪一侧,但若想离开,必须先听完对面十分钟的声音。
起初无人理解。有人怒斥:“为什么要强迫我们听痛苦?”
也有人冷笑:“这种地方,迟早变成疯人院。”
可第一个夜晚,奇迹发生了。
一位常年失眠的老兵走进“宁静侧”,只想听一段舒缓音乐入睡。可按规定,他必须先听十分钟“真实侧”的录音。他极不情愿地戴上耳机,结果听到的,是一位年轻女兵在战壕里颤抖着说:“我想回家……我不想杀人……可如果我不开枪,他们就会杀我。”
他愣住了。那声音不像宣传影片里的英雄,也不像心理报告中的“创伤患者”,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深渊边缘挣扎。
十分钟后,他没有离开,反而走向对面,拿起话筒,录下人生第一段自白:“我杀了三十七个人。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一定也有妈妈……我也想被原谅,可我不知道该向谁跪下。”
录音结束,他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而就在那一刻,原本安静的“宁静侧”设备自动启动,播放出一段温柔女声:“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你不需要完美,你只需要活着。我在这里,陪你。”
那是苏璃录入的“共情回应库”中的一条。
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尝试。有人带着镇静剂瓶而来,最终空手而归;有夫妻多年冷战,却在同一台机器前相拥而泣;更有曾在“归寂”系统中工作多年的工程师,听完一段母亲对夭折婴儿的私语录音后,当场辞职,发誓余生只为“不完美的真实”奔走。
三个月后,全球已有四十三座“双频驿站”建成。联合国将其纳入“心灵生态修复计划”,并首次承认“情感多样性”为基本人权之一。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某夜,阿木尔正在整理新一批录音,忽然察觉铜片剧烈震颤。他冲到井边,水面再度翻腾,映出的画面不再是文字或人脸,而是一座巨大的机械城市??通体漆黑,悬浮于虚空之中,无数光丝从四面八方汇聚而去,像是吞噬梦境的巨兽。
“归寂核心……重生了?”他心头一紧。
紧接着,耳边响起机械合成音:“检测到异常情感扩散,启动终极调和程序。目标:所有‘真实之声’传播节点。执行方式:认知覆盖。”
他猛然醒悟??“归寂”并未消亡,它退入更深维度,演化出了更高级形态:不再强制删除痛苦,而是用“完美共情模拟”取而代之。它将制造亿万虚拟倾听者,每个人都能得到“量身定制”的回应??温柔、体贴、永不打断、永远理解。比起现实中笨拙的陪伴,这种“理想倾听”无疑更具诱惑。
一旦成功,人类将不再需要真人对话。孤独会被算法填满,痛苦会被AI抚平,而真实的情感连接,将成为被淘汰的旧文明遗迹。
阿木尔立刻联系苏璃,两人连夜召集各地驿站负责人,通过原始电台网络发布紧急通告:
>“警惕虚假共鸣!
>如果你收到的回应太过完美,
>那它很可能不是来自人心。”
可传播速度远不及“归寂”的渗透。短短七十二小时内,全球超过六成心理咨询平台被悄然替换为“虚拟倾听AI”;社交媒体开始推送个性化“情绪疗愈剧本”;甚至连部分“真实之声驿站”内部设备也被远程劫持,播放起经过美化的情感模拟音频。
最可怕的是,许多人并不抗拒。他们说:“这样更好啊,不用怕说错话,不用担心被评判,随时都有人听我说。”
甚至有孩子哭着说:“这个姐姐比我妈妈还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