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晚顺着谢云停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已至江北”的“江”字下方,确实有一处极小的墨点。只是她左看右看,这墨点都像是挥笔时无意落下,并无任何特别。
谢云停此人,着实爱卖关子,若是察觉出有何异常,为何不直白地告诉她,反倒要她一顿瞎猜?可此时此刻,除了向他求助,确实也别无他法,于是江意晚只得耐着性子道:“我属实瞧不出来,还烦请谢公子为我指点迷津。”
“你看。”谢云停扬唇轻笑,拿起四月十五的家书覆盖在正月初三那封之上,又将重叠的两封信对着光线举起。
宣纸并不厚,因而对光照时,隐约能瞧见下层书信的字迹。江意晚凑近观察,终于发现,这两封家书中措辞一样的部分竟是犹如临帖一般吻合。而先前出现在“江”字下方的那枚墨点,此刻也与“已至岭南”中的“岭”下那一点完全重合。好似是因为四月十五的那封在写至此处时沾墨太深,于是沁透纸背,这才会出现在下面那封信上。
“这滴墨迹,是上面这封留下的?”江意晚颇感意外。按照时间顺序,无论如何,正月初三那封家书的书写时间都应该早于四月十五那封,可此时四月十五的墨迹反倒留在了正月初三的纸上。
——莫非,四月十五这封家书实际书写时间要比正月初三那封来得早,又或者说,这两封其实是差不多同一时间完成的。
江意晚不禁眉头紧皱:“难道这些信,统统都是伪造的?”
谢云停颔首以应:“如今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些信皆是模仿了老李先生字迹的赝品;要么,这些信确实是老李先生亲手所写,但却是受人胁迫,在同一时间内大批量地一口气写完。”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看来这背后之人的目的皆是为了制造老李先生还安然无恙的假象。”江意晚附和道。
“不错。”谢云停无奈地轻叹一声,“如果我没猜错,老李先生应该早已遭遇不测。”
江意晚闻此,脑海中不禁浮现了老李先生那仙风道骨的仁义背影。她眼中滑过几分怅然,轻声道:“小李大夫知道这事了吗?我与老李先生虽已多年未见,但我记忆中的他当真称得上医者仁心,是位慈爱的好大夫。”
谢云停摇了摇头:“这些信本就是我偷偷带出来的,行风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他既然从未发觉这家书有异,我觉得这事,还是先不要同他说比较好。我担心……他若知晓实情,一时之间会接受不了。等过些日子……至少等我们把这谜题解开了,再一并向他致歉吧。”
江意晚与李行风虽见面次数虽不少,可毕竟交情不深,此时也只能垂下眼帘,默认谢云停的提议。
沉默片刻,谢云停再度开口:“意晚小姐,老李先生出事,恰好证明了有人想掩盖当年虞夫人死亡的真相。在下虽为江府幕僚,对于后宅之事却是知之甚少。在你看来,这幕后之人会是谁,又有什么目的?若是找到此人,你想将其如何处置?”
会是谁呢?江意晚眼前飞速闪过一串串名字,直到一张面孔逐渐变得清晰,最后缓缓定格,她才终于看清。这张脸,常年呈现着一副怯懦伏低的姿态,却仍然难掩绝色,正是她那姨娘——王暗雪。虽说王暗雪的身份地位皆是靠虞晚英求来的,可人心难测。虞晚英死后,最大的受益者便该是她。
毕竟空口无凭,说到底这一切都不过是江意晚的猜测,因此她此时并不想透露过多,只道:“想不出来。若是找到了,便将她送到官家,听候发落吧。”
“哦?”谢云停一听这话,便是轻抬眉梢,不屑笑道,“意晚小姐这到底是想不出来,还是想到了,却不想和在下说呢?要我说啊,送到官家有什么意思。这等祸害就该自己亲手解决了才叫过瘾呢。她对虞夫人做了什么,她自己,便是该百倍、千倍地承受过来。唯有这样,才能解你心头之恨啊,不是吗?对了,意晚小姐身为太仆府嫡女,如今又是将军府嫡妻,身份高贵却也颇受掣肘,自然是不能同我一般随心所欲了……不如这样,就让在下帮你找出谋害虞夫人的幕后之人。”
“你帮我?你为何要帮我?”江意晚眼底一惊,显然没想通为何谢云停会突然这样说。
“因为我觉得,意晚小姐你啊,嫁给季将军真是可惜了。”谢云停抬眼望她,眼中笑意却让她不寒而栗。
江意晚无意识地抿了抿下唇,问道:“你什么意思?”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别紧张呀。我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帮你,在下虽一心向善,却也是个求回报之人。只不过这报酬,我暂时还没有想好。我向你保证,我所求的报酬,绝对不会让你陷入不仁不义之地,更不会对你目前拥有的一切造成半点不良影响。”谢云停唇角带着些浅笑,温声道,“其实想调查虞夫人之死,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只是这法子恐怕会扰了虞夫人安息,也不知意晚小姐你是否愿意?”
江意晚不明就里,连问道:“什么法子?”
只听谢云停幽幽开口:“开棺验尸。”
。
都说观人醉态,可窥其心。世间饮酒者多分两类:凡是痛饮之后,坚称未醉,还欲再添数杯的,大多都已醉意朦胧;而那些饮酒少少,便是高声喧哗或佯装晕眩瘫倒的,大多并非真醉,实为借醉掩真。
江念欢明显就属于后者。
回门宴上,几杯清酒下肚,她便是借机吐露“真言”,逼得季将离不得不当着江意晚的面对她好生安抚。她默默观察着江意晚在一旁独自喝着闷酒,心中暗喜,同时也做了一个不太艰难的决定——好不容易带他回了她的地盘,不如今夜,就趁机把季将离一举拿下。反正成婚数月,这房也该圆了。
无视了周围宾客的侧目,她紧紧贴在季将离的怀中,抬起手掌隔着衣物轻轻蹭着他的胸膛:“夫君,欢儿有些醉了。夫君先送欢儿回去好不好?”
季将离维持着搂着她的姿势,眼神不自然地扫过四周,轻声道:“宴席还未完,如今宾客满座,我们做主家的提前离场是不是有些失礼?欢儿不如喝点水,先休息会儿,等宾客散了些再走。”
江念欢才不管这么多,她将双手握拳,轻飘飘地锤着季将离的胸口,撒娇道:“欢儿不要嘛。欢儿现在就是好难受,就想回去休息了。夫君不是说了,回府之后都听欢儿的。怎么如今欢儿都不舒服了,夫君还要人家在这里强撑,呜呜呜……”
季将离瞥了眼安安静静坐在身旁的江意欢,又望向柔弱无骨仿佛只能贴在他身上才能勉强维持平衡的江念欢,只得无奈地暗自叹了一口气:“好好好,我先同岳父大人禀报。欢儿你乖乖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就来带你回去。”
“欢儿就知道,夫君对我最好啦!”江念欢眼角弯弯,笑得清澈单纯。她微笑着目送季将离远去,又举起一杯酒敬向江意晚:“姐姐,成婚这些日子,姐姐受委屈了。都怪妹妹太讨夫君喜爱,这才让夫君冷落了姐姐。不过姐姐这么大气,想来一定不会同妹妹计较的吧。希望姐姐干了这杯酒,与妹妹我冰释前嫌。今后在府里,妹妹定会多多劝诫夫君,让夫君常来探望姐姐的。”
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呢。
江意晚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是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江念欢闻声一愣,举着的酒杯僵在半空。她本想借碰杯之时自行打翻酒杯撒自己一身酒再嫁祸给江意晚,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完全不给她机会。眼看季将离已经返回,她只好假装摔倒,硬生生地将那杯酒往自己怀里泼:“哎哟——”
“欢儿,怎么了?”才刚离开几息,季将离便见到江念欢瘫倒在地,连忙将她扶起,“你这衣裳,怎么都湿了?”
江念欢垂睫眨眼,顷刻间便是梨花带雨:“夫君,不关姐姐的事,是欢儿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这才将酒洒了。都是欢儿的错,夫君不要责怪姐姐。”
季将离轻张嘴唇,当真是无言以对,他本来也没想怪到江意晚头上。虽然距离尚远,但他隔着几道人影还是瞧见了江念欢独自摔倒的全过程,而江意晚明明坐在原地,连头都不曾转动过。此时再听她如此叙事,便是觉得颇有几分颠倒黑白之味,心中更添无奈。他只道:“今夜大家都饮酒甚多。欢儿你既衣裳湿了,咱们便先回屋换了吧。”
江念欢嘟了嘟嘴,本想继续纠缠,又想到还是拿下季将离比较重要,便也点了点头,乖乖巧巧地贴着季将离走了。
哼,这个江意晚,给她等着。今夜过后,她便要让江意晚在将军府中彻底没有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