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起叶子在王府的院子里跑。
有些叶子落在湖泊和水渠里,便点出一圈圈涟漪,宋言安静的坐在后院石凳上,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水中的波纹,无人知晓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很难形容现在的感觉。
。。。
宁平将那封冰晶信函置于案头,每日清晨必焚香一炷,静坐良久。他不言不语,只以目光摩挲那行悬浮于冰中的字迹??“娘子,别这样。我一直在等你。”仿佛那不是一句呼唤,而是一根从昆仑雪山垂下的丝线,轻轻缠绕住他的心脉,稍一松手,便是万丈坠落。
长安的雪未停,已连下七日。坊间传言,此雪非天降,乃是玉碑泣出的寒气随风南渡。百姓不信神异,却在自家门前自发摆上一碗清水、一盏孤灯,说是“接引归魂路”。更有孩童编了新谣,在巷口跳着唱:
>“冰里藏句话,风吹到我家;
>娘说莫忘记,爹说要回家。”
史心院初立,百废待兴。宁平虽挂名兼领,实则处处受制。六部尚书联名上奏,称“史心干政,有乱纲常”,请求裁撤其监察权。皇帝未准,但也下旨限制经费,仅拨三十石米、五匹粗布作全年用度。宁平不恼,反笑谓属官:“朝廷给得少,我们自己挣。”遂率众人白日编纂《失名录》,夜则亲赴市井讲学,题为“忆灯夜话”。
第一场讲学设在西市废墟,原是断忆炉所在之地。百余人席地而坐,火把映着冻土,像一片跃动的星河。宁平立于高台,声音不高,却字字入耳:
>“你们可知道,为何他们烧书、毁谱、剜名?因为他们怕的不是叛乱,而是记忆。一个人忘了父母,便成了孤奴;一族人忘了祖宗,便沦为走狗;一国人忘了来路,就成了任人驱使的傀儡。可只要还有人记得一个名字,哪怕只是‘张大牛’这样的寻常百姓,历史就不会真正死去。”
台下有人抽泣,有人握拳,也有人默默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借火光一笔一画补写着家谱。一名老妇颤巍巍起身,嗓音沙哑:“我爹叫李守仁,二十年前被拖去城南审忆司,再没回来……我想起来了,他是教书的,常说‘民不可欺’四个字。”话音未落,四周已有数十人应和:“我也记得!我也记得!”
那一夜,三百二十七人当场登记姓名与家族残忆,汇成《初醒册》第一卷。
与此同时,苏婉儿自江南密报传来:千灯计划已深入西南苗疆,九心莲种子已在十二寨落地生根。更令人震动的是,她在一处古洞中发现前朝遗存的“声纹壁”??古人以特殊黏土筑墙,能将临终呐喊永久封存。只需以特定频率轻敲墙面,便可听见百年前的哭声、咒骂、诀别之语。
她派人录下三段最清晰的声音,刻于竹筒,由信鸽千里传书送至长安。宁平深夜独听,泪湿衣襟。其中一段是一名女子临刑前的低语:“吾儿若存,当知母非罪人,乃记史者。”另一段则是群童齐诵族谱之声,骤然中断,继而传来火焰爆裂与惨叫。最后一段,竟是一首摇篮曲,调子极柔,歌词却是血书般的控诉:
>“睡吧睡吧小阿弟,
>明日衙门来抓你;
>爹爹烧在炉心里,
>娘娘哭到断了气……”
宁平命工匠将这三段声纹转为可复制的铜模,暗中分发各地记忆学堂。每逢月圆之夜,弟子们便聚于密室,点燃特制药香(内含昆仑雪莲粉末),依古法激发铜模共鸣。刹那间,百年前的哭声穿越时空,在屋梁间回荡不息。许多人跪地痛哭,亦有人怒极拔剑,誓要掘开皇陵问个明白。
周厉终于坐不住了。
腊月廿九,距除夕仅一日,一道密令悄然下达:正月初一祭天大典,禁用一切民间编撰之《忆安令》《失名录》等文本,违者以“惑众谋逆”论处。同时,京畿四门加派暗哨,凡携带竹简、铜簪、绣鞋者,一律扣押审查。
宁平冷笑,召来慧贞安排的宫女线人,命其潜入太庙,在供桌下方贴上微型忆纸??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用隐形墨水书写《共生识论》核心章节,遇热即显。又令工匠赶制百盏“影灯”:灯笼内壁绘有动态壁画,外看平淡无奇,一旦烛光摇曳,墙上便浮现出被焚家族的名单与图像。
除夕夜,万家团圆。宁平却闭门不出,独自在书房重读《九源歌》残篇。忽觉指尖微麻,低头一看,袖中那枚旧铜铃竟自行震颤起来。他心头一凛,急忙取出置于耳畔??铃声清越,竟与数月前昆仑传来的节奏完全一致,只是这一次,多了三个短促的顿挫。
这是共忆会最高级别的警讯:**“玉碑危矣。”**
他当即提笔修书,命快马送往南方:“速调千灯卫北上,携声纹壁模、忆种母株,十日内抵长安。另,请婉儿亲赴扶桑,求取‘海心镜’??传说能照见沉没之城的记忆残影。”
尚未封缄,门外急报:宫中起火!
宁平奔至院中仰望,只见太极殿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但奇怪的是,无人呼救,亦无禁军扑救。片刻后,一名满脸烟灰的小太监踉跄而来,递上半片焦黑的绢布,上面歪斜写着一行字:
>“他们烧的是假诏书……真本藏在钟楼夹层。拂尘公临终所留。”
宁平浑身一震。拂尘老太监半年前死于冷宫,对外宣称病亡,实则被活埋于柴堆之下。原来他早有预谋,竟在咽气前将真正的《断忆诏书》原件藏匿宫中,并以鼠群传递最后消息。
他立刻带人直奔钟楼。守卫拦阻,宁平亮出昭文伯印,沉声道:“奉旨查档。”对方迟疑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昭文伯好大的胆子,圣上未曾召见,竟敢擅闯禁地?”
转身一看,正是周厉,披狐裘立于雪中,身后跟着十二名黑甲武士,人人佩刀未解。
“本官巡查史籍,何须向你禀报?”宁平不动声色。
“史籍?”周厉讥讽一笑,“你查的是谋逆证据吧?来人,封锁钟楼,任何人不得进出!”
宁平眸光一闪,忽而朗声道:“诸位将士可愿听一段故事?关于你们父辈如何被迫亲手烧毁族谱的故事?”
众武士面面相觑,无人动作。
周厉怒极,挥手欲下令擒拿,就在此时,钟楼顶层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钟声??本该冻结的机械竟自行启动,青铜巨钟连撞九响,声震全城。
紧接着,自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四面八方传来回应的铃声。那是藏于百姓家中的三千铜铃,在同一时刻共振鸣响。风雪之中,宛如万千亡灵齐声低语。
周厉脸色剧变:“快!给我砸了这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