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只有一些隐约的片段了,例如伯塔抱着她在马上疾奔,一些她不认识的人说话的声音,他一勺一勺地把什么温热的液体喂进她的嘴里,他靠在她身边轻轻喊她的名字……奈娜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昏迷了叁天之久,那么中间应该是无意识地失禁了好几次,所以,在她那些碎片的记忆中,还有他耐心地为她清理、一遍遍为她擦拭着身体的画面。
奈娜的脸红起来,裹紧了被子,让粗糙的布料紧紧贴住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她感到很害羞,甚至可以说有点无地自容,但也更多地感到一种强烈的被他保护起来的安全感,一种无论如何狼狈,他都会悉心照料她的安心。
可是,为什么呢?他是那么骄傲狂妄的人,即使面对做了女王的她也不肯低头,她根本没办法想像他像个奴仆一样,为任何人做那些事。
窗外又是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对比得房内更加温暖舒适。奈娜盯着壁炉里那不断窜起的火焰发呆,很快又渐渐睡着了。
——————
坎雷旅馆位于阿斯特勒行省的一条朝圣古道边。这里曾经是一座磨坊,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常常有去附近山中朝圣的人们在这里借宿过夜,渐渐地,磨坊主开始做起了这方面的生意,最终将整个地方都改造成了旅馆。
当伯塔把奈娜从浴盆里救起来时,她完全是一副随时都要死掉的模样,湿漉漉的睡裙被血水染成了淡红色。伯塔杀过很多人,但居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多看一眼那触目惊心的景象,他当时只是匆匆把她的衣服脱了,用柔软的毛毯将她包起来,然后再用自己的黑色披风将她一裹,把自己随身带的两把剑也一起隐藏在披风里,然后就带着她飞速离开郊野夏宫,奔向北方。
他一路都在担心会有人追上来,如果可以的话,他会直接带她逃到他所知道的世界最远的地方,但一月份的天气恶劣,她的状况又岌岌可危,他知道自己必须找个地方停下来,给她休息康复的时间。
也就是在这时,他想到了这个几乎只有朝圣者光顾的旅馆。他曾带第叁兵团在附近驻扎过,对这一带很熟悉,知道这里距离王都虽然近,但是安静偏僻,几乎只有朝圣者会途经,而这些人大多单纯虔诚,不会多管他人的闲事。
抵达坎雷旅馆时,已是晚上,好几名住店的朝圣者正聚在一楼,安静地吃着简陋的晚餐。古老的石头壁炉里燃着令人愉悦的火焰,低矮的木头天花板被蜡烛的烟熏成了黑色,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卷心菜汤的味道——穷人的食物。
整个地方看起来很是黯淡,但也使人安心。
明明如此寒冷的天气,伯塔却满头大汗地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了的女子,旅馆内的人不禁都有些好奇和惊讶地看着他们。伯塔迟疑了一会,才说:“我们从南方来,想要去山上朝圣,但我的妻子病了,病得很重,她需要休息。”
旅馆的老板显然有些为难,“我很同情您的遭遇,但我们这里只有九个房间,现在都住满了。”
没关系,朝圣者大多都很贫穷,只要他出足够多的钱,总有人愿意让出自己的房间的。
伯塔这样想着,就准备要拿出钱袋来,但没想到有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已经主动从餐桌旁站了起来,说:“把我的单人间让给他们吧,我睡在长椅上就行了。让这位可怜的夫人好好养病吧。”
说完,他又向伯塔点点头,微笑着祝福道:“愿神明保佑您和您的妻子,别担心,她会早日康复的。”
“谢谢……老先生,也愿神明保佑您。”或许是情景使然,伯塔的内心居然为这样一个善意之举受到了强烈的触动,于是也这样真情实感地回答。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一生中使用敬语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信仰这些东西更是从来都感到不屑。但他知道,如果只是祈祷她活下去就能有用的话,他愿意现在就跪下来,对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神俯首称臣。
——————
伯塔知道奈娜的情况不太对,不仅是因为她居然会选择自杀这样一条极端的出路,也是因为她似乎被更大的身体上的痛苦困扰着。自从被他救出来后,她就一直没有醒来,并且还发着高烧,即使在昏迷中,也一直紧紧地拧着眉头,嘴里不时发出一些痛苦的呻吟声。
第二天一早,旅馆老板就为他们找来了最近的城镇中的医师。医师检查了奈娜的状况后,大致判断她是在很寒冷的地方感染了什么,进而导致头痛和发热,因为不清楚具体的病因,所以也没有任何真正医治的办法。
“照常给她喂一些流食,然后每隔几小时就用蘸了温水的布为她擦拭身体。剩下的,就任由神明安排吧。”医师这样对伯塔说。
“任由神明安排”,是他们这个职业的人宣判死刑的方式。
伯塔觉得自己要疯掉了,但仍然强行保持着镇静。他不厌其烦地为她清理和擦拭着身体,即使昏迷中的她每喝一口汤就会下意识吐出来,他也仍然坚持要把东西喂完。剩余的时间,他一直坐在床边盯着奈娜,每隔一段时间就将耳朵凑到她胸前,确认她的心脏仍在跳动——很微弱,但仍在跳动。
又过了一天,旅馆老板匆匆忙忙地来敲他们的房门,说有一位声称能治百病的炼金术士经过,对奈娜的情况很感兴趣,想看看能否帮上忙。
伯塔有些警惕,但他现在愿意抓住任何最微小的希望。他把剑藏在被子里,心想如果有人敢碰她一根头发,或者只是试图从他身边抢走她的话,他就直接砍下那个人的头,再把他的眼睛也剜出来。
那名炼金术士举止有些跳脱,但人看起来并不坏,他简单检查和了解了一下奈娜的情况,然后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病毒”、“神经”之类伯塔闻所未闻的词眼。最后,他总结说奈娜的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服用他给的药物,就可以很快醒来并痊愈。
他给伯塔留下了一瓶黄色的粉末,并拒绝了任何形式的报酬。他走后,伯塔按照指示,从里头舀了两勺粉末,混在温水里搅匀,再搂着奈娜,把东西一点点喂进她的嘴里,然后又替她擦拭了一遍全身。
“奈娜,你会没事的。”他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样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做完这件事后,他只觉得困得不行,也饿得不行。他想自己该下楼弄点晚餐吃,但是又担心她醒来后如果见不到认识的人在身边会慌张,于是往壁炉里又添了一些柴火,然后把房内唯一一把椅子拖到了床边。
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合眼了。
就眯一会,就一会。他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半个身子陷进去,然后,几乎是瞬间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