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窗棂,木屋在肆虐的狂风里呻吟,像条随时要散架的老船。煤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撕扯得忽明忽暗,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我们三人巨大、扭曲、跳动的影子。巴布什卡玛利亚——我的奶奶——蜷在炉火旁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摇椅里,摇椅的节奏与屋外狂风暴雨的咆哮形成一种诡异的合拍。她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沟壑纵横的脸庞在摇曳的阴影里,如同古木的年轮。
“淹死的人哪,”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揉搓枯叶,钻进我和姐姐娜斯佳的耳朵,“不会甘心待在水底的。尤其是这样的夜晚……”她顿了顿,屋外一道惨白的电光骤然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嘴唇,紧接着,一个炸雷仿佛就在屋顶爆开,轰隆!木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我和娜斯佳吓得尖叫一声,猛地抱在一起,心脏狂跳得快要撞碎肋骨。
就在我们惊魂未定,耳朵里还嗡嗡作响时,另一种声音穿透了密集的雨幕和呼啸的风声,顽强地钻了进来。
咚…咚咚…咚…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滞感,一下,又一下,敲在木门上。
“妈妈!是妈妈回来了!”娜斯佳眼睛一亮,脸上瞬间被喜悦点亮,她像只受惊后又找到庇护的小鹿,猛地从我怀里挣脱,就要冲向门口。
“站住!娜斯佳!”巴布什卡玛利亚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尖锐地劈开屋内的混乱。她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摇椅,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枯枝般的手死死攥住了娜斯佳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的眼睛瞪得滚圆,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非人的、极度的恐惧,“忘了我说的话了吗?!沃佳诺伊(水妖)!那是沃佳诺伊!它顶着亲人的声音和模样,是来找替身的!门开了,我们就都完了!”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
娜斯佳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颤抖却固执:“巴布什卡……这世上……这世上没有鬼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门外的敲击声陡然变得狂暴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娜斯佳!卡佳(我的小名)!给妈妈开门啊!”门外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怒,夹杂在暴雨声中,无比清晰地传入我们耳中,“冻死我了!快开门!”
是妈妈奥莉加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熟悉得令人心碎。娜斯佳像是被这声音蛊惑了,她不再看奶奶那布满惊恐的脸,反而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把眼睛凑到门板上一道窄窄的缝隙上,极力向外窥探。
“卡佳!是妈妈!真的是妈妈!”她激动地回头喊我。
我心脏缩紧,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荒谬的期待撕扯着我。我也扑到门边,和娜斯佳挤在那道冰冷的缝隙前。屋外,惨白的闪电如同垂死巨人的痉挛,一次又一次地照亮门前那片小小的空地。在那短暂而刺眼的光芒下,我看到了妈妈。奥莉加妈妈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长长的深褐色头发像湿透的海草,一缕缕黏在她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她直挺挺地站在门前的泥泞里,脚下是一汪被雨水不断扩大的、浑浊的水洼。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流淌下来,汇入脚下那片小小的湖泊。她似乎察觉到了门后的窥视,抬起头,闪电划过她空洞的眼睛,里面只有一片被雨水浸泡的茫然和焦躁。
“开……开门啊……”她的声音在雷声的间隙里飘进来,带着哭音,手指徒劳地在湿漉漉的门板上抓挠着,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不行!”巴布什卡玛利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不知何时摸到了一小截蜡烛头,用颤抖的手划亮火柴。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橘黄色烛光艰难地驱散了一小片门厅的黑暗。她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靠近门缝,昏黄的光晕向外扩散,照亮了门缝外那一小片区域。
光线下,妈妈奥莉加脚边的泥水清晰地映出了一个晃动的人影,一个属于她的、实实在在的影子,随着烛光在地面的积水中摇曳。
巴布什卡玛利亚紧绷的肩膀猛地垮塌下来,长长地、带着巨大后怕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感谢圣徒……有影子……是奥莉加……快开门!”
门闩被拉开,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拽开。一股裹挟着冰冷雨腥味和泥泞气息的狂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吹灭了巴布什卡玛利亚手中的蜡烛,也让我们齐齐打了个寒颤。妈妈奥莉加像个湿透的幽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带进一片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寒气。
“你们想冻死我吗?啊?!”她声音尖利,带着劫后余生的愤怒和后怕,牙齿咯咯打颤,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水珠不断从她身上滴落,在脚下的木地板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她一把推开试图扶她的娜斯佳,踉跄着走向屋子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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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忙跑去厨房角落的炉子旁,拿起那个沉重的搪瓷水壶。我记得晚饭后烧开的水应该还温着。我倒了一杯,小心翼翼捧到妈妈面前:“妈妈,喝点水,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