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内的烛火燃到第三根时,种师道才带着亲兵离开。他刚接管城内防务,脚步匆匆,铠甲上的铜环碰撞声在寂静的回廊里传出老远。赵新兰立在窗前,望着庭院里渐稀的人影,直到最后一盏灯笼消失在月洞门后,才缓缓转过身。
案几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她指尖划过杯沿的茶渍,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厅堂——白日里的喧嚣仿佛还在梁间回荡,郭药师的谨慎、张令徽的激动、甄五臣的局促,都随着夜色沉淀下来,露出最棘手的内核。
“吱呀”一声轻响,房梁上落下一道黑影。白飞屈膝落地时悄无声息,唯有腰间的短刀与石板碰撞,发出极轻的脆响。他单膝跪地,抱拳垂首:“拜见公主殿下。”
赵新兰抬手示意:“白飞不用多礼,起来说话。”她走到案几旁,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喉头滚动着咽下,“库房那边,查验得怎么样了?”
白飞直起身,脸上没有半分轻松:“回殿下,经过连番战事,库房里早已空了大半。剩下的不过是些金银珠宝、古董玉器,眼下粮草短缺、药材告急,这些东西……”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暂时派不上用场。”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清单,摊开在案几上:“粮仓只剩不足五千石米,药材库的金疮药只够敷百人,箭矢不足万支。更要紧的是,整个北方遭战火洗劫,周边州府的存粮也多半被萧宗真征走了。”
赵新兰捏着清单的手指微微发颤,突然将纸卷攥成一团,冷茶泼在上面,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白日里的镇定在深夜里剥落,露出疲惫的底色。
“能不能向城里的商户‘借’些?”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就说是暂借,日后朝廷定会归还。”
白飞却摇了摇头,眉峰拧成个疙瘩:“难。萧宗真在时,对商户百姓可没手软过。斥候回报,城西的绸缎庄被抢了三次,北市的粮商连门板都被拆走当柴烧。如今别说商户,就是寻常百姓,家里能剩下半袋米就算殷实了。”
他想起白日里沿街所见,那些紧闭的门窗、墙根下蜷缩的乞丐,还有孩童们望着军粮车时直勾勾的眼神,喉间有些发堵:“怕是……早就被抢空了。”
赵新兰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白日里玄甲加身的女将军,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这可如何是好……”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缝里的积灰,“前线等着粮草,伤兵营等着药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话未说完,她突然转身走向内室,片刻后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出来。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在角落盖着个极小的凤凰印记。“白飞,”她将信函递过去,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把这个送去给李星群,告诉他……这边的情况,我会想办法。”
她顿了顿,补充道:“到了那边,你就留在他身边相助,京兆府尹那边人手紧,多个人总能多分担些。”
白飞双手接过信函,小心地揣进贴身的衣袋,抱拳躬身:“属下遵命。”
“嗯,下去吧。”赵新兰挥了挥手,重新转向窗口。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肩头,将玄甲的冷光映得愈发沉寂。
白飞的身影再次跃上房梁,瓦片发出极轻的响动,随即消失在夜色里。府衙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声响,赵新兰望着案几上那团湿透的清单,忽然抬手按住眉心,指缝间漏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太原府外的联营灯火稀疏,完颜皇太极的金帐内却仍亮着烛火。范文程捧着刚沏好的热茶,蒸汽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目光,指尖在案几上的地图划过,声音里带着审慎:“陛下,我们屯兵太原外围已逾半月,沈阳那边的信使来了三拨,都在问归期。”
他将一封密信推到皇太极面前,火漆印上的狼图腾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镶蓝旗的几位贝勒爷在信里虽没明说,却句句透着焦虑。毕竟您离开沈阳太久,那些被压制的旧部,怕是已在暗中生了别的心思。”
皇太极捏着密信的边角,指节泛白如霜。他想起临行前沈阳城头的寒风,想起幼子被乳母抱在怀里的模样,喉间发紧:“军师的意思是……”
“该回沈阳了。”范文程呷了口茶,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太原之事已了,再耗下去于己无益。更要紧的是,东齐不能亡得太快。”他用茶盏在地图上的东齐疆域圈了个圈,“让他们喘着气,大启的精力就不得不被牵制在北边,这对我们才最有利。”
皇太极猛地拍了下案几,茶盏里的水溅出半盏:“说得好!赵新兰拿下太原府后,看向大同的眼神都变了,显然是想趁势北上。”他想起白日里入城时的情景,玄甲士兵列队而过时,甲胄碰撞声里都透着扩张的锐气,“萧宗真逃去大同,赵新兰必然要追,东齐若在大同站稳脚跟,大启的手就会一直缠在北边,没空顾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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