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缓缓落下,将长安城笼罩其中。坊市关闭的鼓点在空气中回荡,那有节奏的声响。张仪骞趁着这鼓点的掩护,灵活地翻入后院。后院里,檐角悬着的萨满铜铃被夜风轻轻吹动,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
他轻轻推开西厢房的雕花木门,屋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晴儿正抱着手炉,静静地倚在青瓷灯架旁。橘色的火苗轻轻摇曳,将她鬓角银鼠毛镶边映得发亮,宛如一圈柔和的光晕。
“舍得回来了?”少女微微扬起下巴,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将手中的药杵往案几上重重一磕。捣碎的冰片混着沉香在琉璃钵里跳动了几下,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酉时三刻慈恩寺闭门礼佛,我费了好大劲托波斯药商买来的伽蓝香都凉了。”
张仪骞赶忙解下沾着草屑的玄色披风,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抖出一个油纸包。“平康坊新出的梅花毕罗,我可是特意给你留的。”他边说边掀开油纸,顿时,一股甜香裹挟着热气蒸腾而起,毕罗面皮上烙着的波斯胡饼店特有的九瓣花纹清晰可见。
林晴儿鼻翼微微一动,显然被这香味吸引,但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嗔怪。“青龙寺的秃驴没给你下迷魂汤?”她的目光突然落在张仪骞颈侧未愈的抓痕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铜钱蟒“嗖”地一下窜上她的肩头。“这又是招惹了哪家小娘子?”
“天地良心!”张仪骞急忙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暗红的血狼咒纹路,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是跟释金刚大师拆招时不小心蹭的。那老和尚的龙形擒拿手可真是厉害,若不是黑葫挡着,我这脖子估计都得断了。”话未说完,他突然感觉膻中穴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他忙不迭地摸出??巫医给的青瓷药瓶,倒出两粒朱红丹丸,匆忙咽下。
林晴儿见状,收起了脸上的戏谑,眼神中多了几分担忧。她从袖中取出羊皮卷,轻轻铺在案几上。“你要的药材??三百年份的雪山参、吐蕃密宗红景天、岭南血竭,还有这个。”她纤细的指尖点着卷末朱砂标注的药材,“终南山老道私藏的雷击枣木,据说能镇魂。”
张仪骞凝视着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药材名,眉头微微皱起。他忽然抓起案头的《??备急方》,快速翻动起来。泛黄的纸页在他手中飞速闪过,最终停在“解毒篇”。他蘸了蘸墨,在“莽草”“钩吻”旁认真地画了圈。“再加三钱鬼臼、半两续随子,要炮制过的。”
“你当我是药王孙思邈的关门弟子?”林晴儿微微撅起嘴,将铜钱蟒绕成发髻的形状,从腰间蹀躞带解下鎏金香囊。“城西鬼市的契丹药商说,最近长安各署都在搜罗解毒药材,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环眼猪的哼唧声。张仪骞心中一动,快步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只见那头通体玄青的异兽正用獠牙奋力刨着墙根的新泥,黄耳猎犬嘴里叼着一块带血的麻布,敏捷地跃上窗台,陇客鹦鹉也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灯架上。
“好伙计!”张仪骞轻抚黄耳的颈毛,就着烛光仔细查看麻布上的暗纹。这是从拓跋翎囚衣上撕下的布料,靛青染就的云雷纹里浸着紫黑血渍,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金吾卫倒会挑地方,竟把翎姑娘关在刑部大牢玄字号房。”
辩机残魂在张仪骞的识海中轻轻说道:“这么巧,竟然跟贞观年间关押贫僧的是同一个玄铁寒牢,那牢墙掺了昆仑寒铁,连三昧真火都化不开。。。。。。”
“正是。”张仪骞将麻布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这血里掺了蛇盘国的九窍断魂散,寻常解毒丹怕是根本没用。”他心急如焚,忽然抓起药杵,将琉璃钵敲得叮当响。“晴儿,劳你连夜跑趟西市,再寻些天山雪莲和昆仑墟的冰魄,或许只有这些珍稀药材,才能救翎姑娘的命。”
子夜的梆子敲过三更,整个长安城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更夫打更声,打破这夜晚的宁静。张仪骞套上一件破旧的百衲衣,又往脸上抹了一把灶灰,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落魄的乞丐。他给环眼猪的獠牙缠上??秘药,秘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黄耳猎犬的项圈暗藏机关,轻轻拨动便能弹出三寸钢刃,寒光闪烁;陇客鹦鹉的尾羽浸过药汁,振翅时洒落点点金粉,宛如梦幻的粉末。
“记住,万不可惊动巡夜武侯。”张仪骞将改良后的解毒丹小心翼翼地塞进陇客的喙囊,指尖轻轻点着鹦鹉眉心的红羽,眼神中充满了嘱托。“若有人靠近,就学平康坊的胡姬叫唤,一定要小心行事。”
三更天的长安城,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刑部大牢的玄铁寒牢宛如一头巨大而狰狞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城西。五丈高的围墙通体黝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墙头荆棘丛里暗藏着淬毒铁蒺藜,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十六名金吾卫手持弩箭,在围墙上来回巡视,他们沉重的铁甲摩擦声,混合着更漏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人。
张仪骞蜷缩在街角馄饨摊的阴影里,破旧的碗中扔着两枚开元通宝。他借着挠痒的姿势,不动声色地轻拍环眼猪的后背。环眼猪似乎明白了主人的意图,立刻哼哼着朝着牢墙缓缓拱去。当值的旅帅目光敏锐,瞬间发现了墙根的异动,大声呵斥道:“有刺客!”这一声暴喝,惊起了栖息在附近树上的夜鸦,它们扑棱着翅膀,发出慌乱的叫声。与此同时,十余支弩箭如雨点般朝着环眼猪射去。
环眼猪却毫不畏惧,它突然人立而起,粗壮的獠牙精准地挑飞两支弩箭。钢针般的鬃毛根根倒竖,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趁着守卫们分神的间隙,黄耳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迅速窜入排水渠,消失在黑暗之中。陇客则借助夜雾的掩护,展开翅膀,朝着玄字号牢房的通风口俯冲而下。
玄字号牢房内,拓跋翎被碗口粗的寒铁链紧紧锁在石壁上。她的眉心,蛇鳞已经蔓延至左颊,紫黑的纹路在月光下如同活物一般,在不断侵蚀着她的身体。陇客从通风口钻入时,正撞见她浑身痉挛,口中溢出带着冰碴的黑血,那模样十分凄惨。
“吃。。。药。。。”陇客焦急地将喙囊里的丹丸吐在她膝头,翅膀拍打时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守卫。就在铁锁响动的瞬间,陇客突然发出娇媚的胡语:“郎君快来呀~”这学自平康坊的调笑声音,让守卫们不禁迟疑了半步,他们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丹丸进入拓跋翎的腹中,她的周身顿时腾起一阵白雾。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冰霜却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开来,从她的四肢迅速向全身扩散。陇客见状,急得在通风口处来回踱步,用尽全力啄开通风口的砖石,将牢房内的情况传音给巷口的张仪骞。此时的张仪骞,手中的六壬盘已经沾满了汗水,天池指针疯狂地旋转着。
“连??巫医的九转还魂丹都压不住?”张仪骞紧紧攥着黑葫,手背上青筋暴起,轩辕战纹在掌心忽明忽暗。